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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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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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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位老中医

                                     父亲是位老中医

                                            周 清

父亲今年七十岁。是一名老中医。

多年来养成了好习惯,每天清晨六点起床,在小区里散散步,然后在打上一套八段锦,回到家后,煮一壶陈皮老白茶。茶香氤氲中,他会翻开那本已经泛黄的《黄帝内经》,戴着老花镜的手指在字里行间轻轻摩挲,像是抚摸一位老友的脊背。这本1963年版的医书,是他二十岁那年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如今书脊已经用医用胶带粘了三次。

父亲退休后,被医院返聘,继续坐诊。每天早晨七点半,他准时打开诊室的门,为门口排队的患者开始诊脉。虽然岁月更迭,医院的设施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是他诊室里的陈设很少有变,一张诊桌,三个塞满医案的柜子,还有那个总飘着艾草香的铜炉。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着的一面面锦旗,其中最新的一幅绣着"仁心仁术"四个字,落款日期是去年重阳节。

父亲看病时有种特别的仪式感。他总要先洗净手,用白毛巾擦干,然后才示意患者坐下。把脉时,他的三根手指会先在患者腕部轻叩三下,像在敲门。我见过太多病人惊讶的表情——当他们发现这位老大夫仅凭脉象就能说出他们熬夜的习惯、偏头痛的位置,甚至心里积压的郁结,不仅震惊,更多的是信赖。

记得我儿时的一个冬天,那年格外冷。某个雪夜,我们全家正在吃晚饭,父亲的电话突然响起,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说孩子高烧不退,情况危急,能不能请来家里给看看,父亲立刻放下碗筷,大衣都没穿就冲进风雪里,我跟在后面,看见雪地上他匆忙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到了病人家,那个五岁的小女孩已经烧到39.5度。父亲用银针在她指尖放了血,又用铜钱蘸着药酒刮痧。当小女孩的哭声渐渐变成均匀的呼吸声时,窗外的雪停了,月光照在父亲的白发上,像撒了一层薄霜。

父亲若出诊,包里永远备着三样东西:一包自制的香囊,一盒针灸,几贴应急的膏药,还有一小瓶安宫牛黄丸。有次我整理他的包,发现内衬口袋里藏着一张发黄的照片——是我们全家福的缩小版。这个发现让我鼻子发酸,原来这位总是从容镇定的老中医,也需要带着家人的温暖去面对每一个危急时刻。

这些年,我注意到父亲添了些新习惯。他在每个处方笺角落都写上煎药注意事项,字迹比正文大一号;给老年患者开的药方总是不超过五味,因为知道他们记性不好;遇到经济困难的患者,他会把诊金悄悄夹回对方的病历本里。这些小细节,就像他白大褂肘部磨出的毛边,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坚持。

最近父亲开始整理医案。七十岁的他坐在电脑前,一个键一个键地敲打那些积累了半个世纪的病例。有时我会在深夜看见书房亮着灯,走进去就见他对着某页医案出神。"这个病人,"他指着1992年的记录,"当时肝硬化腹水,现在孙子都上大学了。"说这话时,他的眼睛在台灯下闪着光,像是看到了时间长河里所有被他挽救过的生命。

前些天帮父亲打扫屋子,在抽屉深处发现一摞未装裱的书法。宣纸上用颜体写着"大医精诚",墨迹深浅不一,显然反复练习过很多遍。最下面那张的落款日期是昨天。我突然明白,对父亲而言,行医从来不只是职业,而是需要用一生来修习的功课。

如今父亲的白大褂衣领已经磨出了经纬线,听诊器的耳塞换过六副,那把量血压的椅子吱嘎作响。但每天清晨,他还是会一丝不苟地系好扣子,把听诊器挂在脖子上,给每位患者用心诊治。

七十岁的父亲坐在椅子上给病人看病的身影,依然挺拔如松。只是偶尔,我会看见他趁人不注意时,用手轻轻捶打后腰的动作。那时我就泡一杯参茶端过去,他接过来总要嗔怪:"又乱花钱。"可转身就会对着茶杯露出微笑,像孩子得到糖果般欢喜。

我知道,这些细微的温情,都是岁月留给我们的秘方。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名慈祥的老人,一位真挚的老中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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