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

沙漏

桌上摆着一具沙漏，玻璃罩子已经泛黄，木质的框架上布满细小的裂纹，将它倒转过来，细沙便从窄窄的瓶颈处流下，起初极快，继而渐缓，最后几粒沙子仿佛黏在了玻璃壁上，迟迟不肯坠落。我时常盯着它发呆，看那些沙粒如何排着队，一粒接一粒地穿过时间的窄门。

沙漏的妙处在于，它让光阴有了形状。那些细小的颗粒，每一粒都是光阴的碎片。它们从上方坠落到下方，不是消逝，而是转移。人们总说时间一去不复返，但沙漏告诉我们，时间不过是在循环往复。倒转一次，便是新生。

市场里有个修表铺，老师傅戴着寸镜，整天伏在案前摆弄那些精巧的机械。他的手指已经不太灵便，却仍然能拆解最复杂的机芯。我曾问他修了一辈子表，可曾参透了时间的奥秘。他头也不抬，只说："时间不在表盘上，在齿轮咬合的间隙里。"后来他的铺子关了，那些未修完的表永远停在了某一刻。但我想，他或许比我们任何人都更懂得珍惜光阴——他将自己的光阴，一粒一粒地嵌入了别人的时间里。

公园里常见老人下棋，一坐就是整个下午。年轻人匆匆走过，投去一瞥，以为他们在虚度光阴。殊不知那些皱纹里藏着的智慧，正是来自对光阴最深刻的理解。他们移动棋子的速度越来越慢，不是因为迟钝，而是知道每一步都值得细细品味。光阴教会他们的，不是追赶，而是栖居。

我们常在深夜惊醒，突然意识到又一天过去了，于是辗转反侧，懊悔虚度了光阴。殊不知这种懊悔本身，就是光阴最残忍的玩笑。它让我们把注意力放在已经流走的沙粒上，却忽略了手中还握着的那些。珍惜光阴不在于数算过去的得失，而在于感受当下的存在——哪怕是懊悔的当下。

沙漏的脊梁是那细细的玻璃，光阴的脊梁则是我们的记忆。记忆不是储藏室，而是工作室，我们在那里不断地重塑过去，赋予流走的时间新的意义。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就像没有脊梁的身体，无法挺立也无法前行。

我渐渐明白，珍惜光阴不是与时间赛跑，而是与时间和解。像那个修表师傅一样，在齿轮的间隙里寻找永恒；像下棋的老人一样，在缓慢中体会深邃。

沙漏可以反复倒转，但人生的沙漏只能流尽一次。不过，或许正因为如此，每一粒沙子才显得格外珍贵。当最后一粒沙即将坠落时，我希望我能像迎接第一粒沙时那样，保持敬畏与欣喜。

毕竟，光阴从未离去，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与我们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