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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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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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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鸣志

夏日午后,蝉声骤起,如潮水般漫过树梢,淹没了整个城市。那声音先是零零星星的几声试探,像是谁在调试琴弦,随后便轰然炸开,铺天盖地,无休无止。

蝉鸣是夏天的魂。它不似鸟啼那般婉转,也不像虫吟那般细碎,而是直截了当,毫无掩饰,像是要把整个季节的热烈一股脑地倾泻出来。它从树冠的最高处落下,砸在滚烫的地面上,又反弹起来,钻进人的耳朵里,钻进砖墙的缝隙里,钻进午睡的梦里。

蝉的一生,大抵是极短的。幼虫蛰伏地下数年,甚至十数年,只为了破土而出后,在枝头高歌一夏。它们饮风餐露,不食人间烟火,却把最炽烈的生命,化作最嘹亮的声响。人们常说蝉聒噪,可谁又曾想过,这聒噪背后,是它们对光阴的拼命挽留?

清晨的蝉鸣是湿润的。露水未干,阳光尚未灼人,蝉声也显得格外清透。它们不像午后那般狂躁,而是带着几分初醒的慵懒,一声,又一声,间隔分明,像是老僧敲木鱼,节奏缓慢而庄重。 这时若走近一棵老槐树,便能看见几只蝉正伏在树干上,薄翼微颤,腹部收缩,声音便从那里挤出来。它们的身体黑亮如漆,在晨光里泛着金属般的光泽,仿佛不是活物,而是某种精巧的机械。偶尔有风吹过,蝉声便戛然而止,待风息了,它们又继续,仿佛在等待某个信号。

听老人说,晨蝉的叫声能预兆天气。若蝉鸣急促,则午后必有暴雨;若蝉声懒散,则一日晴空万里。这话未必全准,但蝉的确比人更早感知天地间的微妙变化。

正午的蝉鸣是沸腾的。太阳直射,树影缩成小小的一团,蝉声却膨胀到极致,几乎要把空气撕裂。它们不再是一声一声地叫,而是连成一片,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罩住了整个村庄。

这时若走在树荫下,蝉声像极了鼓点。它不似溪流那般潺潺,也不似风声那般飒飒,而是一种单调的、固执的、近乎执念的重复。听着听着,人便恍惚起来,仿佛自己也成了一只蝉,伏在树皮上,把一生的力气都喊出来。

孩子们却不怕热,举着竹竿,蹑手蹑脚地靠近树梢。蝉极警觉,稍有动静便噤声飞走,可总有些迟钝的,被竹竿按住翅膀,挣扎着发出短促的哀鸣。孩子们把它们装进竹笼,挂在屋檐下,听它们断断续续地嘶叫,直到黄昏。

黄昏的蝉鸣是疲惫的。太阳西斜,热气渐散,蝉声也稀落下来,不再如正午那般嚣张,而是带着几分沙哑,几分倦意。它们似乎知道,这一天的歌唱即将结束,于是声音里多了几分不甘,几分留恋。

暮蝉的叫声是断断续续的,像是老人絮叨往事,说几句,停一停,再接着说。偶尔有一两只晚鸣的蝉,声音格外清亮,在渐暗的天色里显得突兀,仿佛在提醒人们,夏日的夜晚,仍有未尽的喧嚣。

夜晚的蝉鸣是稀罕的。

大多数蝉在日落前便噤声,可总有一些倔强的,偏要在黑夜里鸣叫。它们的叫声不似白天的同类那般洪亮,而是低沉的,带着几分试探,几分犹疑,像是怕惊扰了夜的寂静。

夜蝉的鸣叫极短促,往往只一两声便停下,隔很久才又响起。若在夏夜独坐庭院,忽然听见这声音,心头便会微微一颤,仿佛被什么古老的东西轻轻叩击。

老人们说,夜蝉鸣,必有异事。或许是某个远行的人即将归来,或许是某段尘封的记忆被唤醒。夜蝉的叫声,像是从时间的缝隙里漏出来的,带着某种神秘的预示。

立秋的蝉鸣是零落的。

立秋过后,蝉鸣渐稀。它们的声音不再如盛夏那般铺天盖地,而是变得稀疏、零落,像是某种告别仪式。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声,但已不成气候,很快便被秋虫的唧唧声取代。

再后来,连这一两声也没了。树梢上空空荡荡,只剩下枯黄的叶子在风里摇晃。蝉去了哪里?没人知道。或许它们早已死去,尸体落在泥土里,被蚂蚁搬走;或许它们又钻回地下,等待下一个夏天。

只有那些金黄的蝉蜕还挂在枝头,风一吹,轻轻晃动,像是某种无言的墓碑。

蝉鸣是夏天的绝唱。它们用最短暂的生命,唱出最嘹亮的歌,然后悄然退场。人们习惯了它们的聒噪,却很少去想,这聒噪背后,是怎样一种孤绝的坚持。

蝉的一生,像极人的一生——沉默多年,只为某一刻的绽放。哪怕无人喝彩,也要把所有的热忱,都喊给这个世界听。

所以,当蝉鸣再起时,不妨静下心来,听一听。那不仅仅是夏天的声音,更是生命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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