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前,在十三楼自己家门前的楼梯口,王建国摔了一跤。
这一跤,让王建国彻底躺在了床上。对于楼梯口这个环境,王建国不知道用双手双脚来回摸索过多少次,几个平方米的狭小空间,就是王建国一个人在家时,独自出来遛弯的地方。出门径直往北3米,正对着楼梯窗口,靠窗有邻居置放的三个花架,花架上有三小盆吊篮。窗外楼下有一所小学,虽然透过窗口会有阳光或者风穿透进来,王建国眼前只是一片灰暗,甚至完全黑暗。在一个人摸索踱步时,花盆、拐角处的木质楼梯扶手,都是触手可及、而且再也熟悉不过的标记物,除此之外,只能听到窗外的风声雨声,和偶尔从学校隐隐约约传来的孩子们的读书声。
就在七八年前,因为眼疾,王建国的双眼逐渐失明,这个世界在他的眼前渐渐地就关闭了。先是右眼,视力模糊伴随肿胀疼痛,在县城和省城的大医院之间来回跑了很多趟,也跑过一些知名的民营眼睛专科医院进行调治,医生明确地说,像青光眼、眼部黄斑变性、眼压过高等眼疾,都能导致视神经功能下降和受损甚至萎缩,治疗只能缓解症状,既不可逆也不能痊愈,最终都会导致失明。
在接受治疗的头两三年里,王建国渐渐也接受和适应了右眼渐渐失明的眼疾现状,后来对于治疗也就是例行点点眼药水,吃点消炎药或者止疼药,在心理上也有了一个逐渐适应的过程,也不再去想会有一天右眼完全恢复视力,用一双眼睛去重见天日。
好在左眼开始还没受到多大影响,但是视力下降的也很厉害。王建国从年轻时就佩戴近视眼镜,除了睡觉,眼镜从不摘下来。右眼失明之后,安装了一只义眼,依然戴着眼镜,猛一看,还真看不出右眼术后的明显特征。但是,户外活动明显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也不能与过去的老同事闲暇时打打牌,也不能再喝酒了。纵使有万千热爱,也终不抵似水流年。
右眼失明之后,王建国平时里的大部分时间只能宅在家里。天气晴好、气温适宜的时候,清晨或者傍晚,在老伴的陪同搀扶下,王建国会坐电梯到楼下的小区去转转,在小区道路遛遛弯。坐在小区休闲广场周边的石凳上,有时候会还遇见过去的老同事、周边邻居,王建国也会和他们一起东拉西扯,聊天说地,一坐就是好半天。
王建国虽然看不见外面的世界,或者外面的世界已经很模糊,但听力依然敏捷。于是,收音机也就成了不离身边的“手伴”。从年轻时就养成的关注新闻的习惯,让王建国依然从收音机的音频声波中捕捉到家国大事、人事变迁、乃至国际事件、世界风云等等,让他并没有和这个世界完全隔离开来。比如俄乌战争情况,大国元首会晤透出的信息,家乡的哪一条道路临时管制等等。有在省直机关供职的亲戚过来看他,坐下来陪他聊天,从工作忙不忙、是不是经常出差聊起,王建国都能一口说出这个厅那个局的一把手的名字,某厅的某某厅长近期还到某地某单位开展专项工作调研,书记县长都亲自陪同等等。
儿子孝顺,在网上给老爸购买了一台带蓝牙的播放机,储存卡里存储了大量的歌曲、相声、戏曲、说书等,还有语音点播功能。这台播放机就像是一个听话的秘书,只要王建国喊一声,“小安小安”,机身上紫罗兰色的指示灯频闪几下,就会有一个轻柔的女声应答,“好的,我在”。接着王建国就会下指令,“播放《怀念战友》”,小安就会立即应答,“好的”,机身上紫罗兰色的指示灯频闪几下,音乐就会从音响中流出,只要喊出相应的歌曲名称等,播放机就会营生自动切换,这也让王建国平时呆在家里的生活增加了不少声音和“色彩”。
已是古稀又近耄耋之年,王建国现在倒是有大把大把时间来回忆自己走过的大半生。王建国虽然出生在解放前,也就是上个世纪40年代中期,和旧社会擦了个边。那时抗日战争刚刚结束,又经过几年内战,一个崭新的社会到来了,新中国成立了,上小学的时候,父亲给孩子起个名字叫建国,也是有着纪念新社会新国家之意义的。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家族中的长子,历来都会得到更多的重视,为消灾保命及转移命相,以祈佑孩子健康成长,父母亲为长子王建国认了义父义母,也就是“认老干大(爹)老干妈”。这一认亲,这门干亲跟随王建国一直走到今天。干爹干妈还在世的时候,只要干爹干妈家里有大事小事,王建国夫妇都会出面到场。逢年过节,都会置办丰厚的年礼节礼,比如过年时候,每年的十冬腊月都会准备一个腌制好的猪后座,还有其它的比如咸鸭咸鸡等,亲自送到干爹干妈家里。每年正月初,都会带着孩子一道,全家给干爹干妈拜年,全家其乐融融。干爹干妈病重和料理后事,王建国夫妇也就像亲儿子一样忙前忙后,直到两位老人入土为安。早些年的时候,每年清明节,王建国身体还跟得上,都会与干姊妹一起到墓地扫墓。
干爹去世都三十五年了,干妈也去世二十年。如今,和王建国平辈的干姊妹,只有大妹一家还如以往一样,像亲姊妹走动,只是大妹家搬到外地多年,平时见面的时日也不多。逢年过节,王建国都会让老伴准备很多年货,像自己腌制的香肠、腊鹅、咸鸡腊肉,还有干制的萝卜干、槐树花、珍珠菜,拌好的蒿子粑粑米面等等,装上满满的一大纸箱,通过快递发过去。让王建国感到特别欣慰的是,这种亲情,胜过至亲。
王建国父辈解放前就在老县城开了一家照相馆,符合手工业主、小商人、以个体经营或知识技能为生的特征,按照解放初期的阶级划分,应该属于手工业者。从这个意义上说,王建国出生有背景还算是深厚的,家里至少不会是那种饥寒交迫的生活状态,年少时至少家庭生活无虑,童年无忧。因为地缘、行政区划调整、修建大型水利工程等原因,县城也几经搬迁,父辈的照相馆跟着县城搬迁,依然开在老县城人员流动较大、人口密集的闹市口。解放后,通过新中国初期的“一化三改造”,公私合营,一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末,照相行业在这座老县城里,一直还有独立的市场。王建国父亲去世得早,照相馆有其叔叔照管,一直到照相机渐渐普及,应该也就是80年代末,照相馆行业式微才关门歇业。王建国叔叔到省城创业,在闹市区租赁了几间住房,改为小旅馆,生意也很红火一阵子。
回想自己小时候,给王建国留下模模糊糊印记的是,整个国家百废待兴,蒸蒸日上,新中国伊始,国家就开始了大规模建设,尤其是制定了“一五”、“二五”规划,结合大江大河治理,在大别山区兴建好几座大型水库,这些水库当时还有苏联专家援助建设。
大概在王建国上小学高年级的时候,因水库建成蓄水,原来的县城淹没在水库下面,举家搬迁至新建县城。全家在县城获得宅基地,盖上了新房子,开启了新的生活。王建国觉得,少年时期的生活快乐,学习也是很轻松快乐的事情,而且成绩出类拔萃,成为当年为数不多的、考入地区第一中学读高中的几名优秀学子。上高中时候的王建国,身高1米75,身材魁梧,英俊潇洒,又佩戴着一副眼镜,显得文质彬彬。
右眼失明后的头两年,王建国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方式,宅在家里,听广播,在家里遛弯、在楼梯间遛弯,清晨或者傍晚在老伴的陪护下,到小区广场遛弯。但是不久,左眼也开始出现同样症状,视力模糊伴随肿胀疼痛,王建国又开始新一轮的在县城和省城医院的眼科进行治疗。其实,王建国已经有了心理预期,那就是不久过后,这个精彩的世界将向他彻底地关上窗户,他再也不能用眼睛观察到明媚的春光、缤纷的秋色、晶莹的雪花,再也看不到孩子们的笑容、远山的云彩,当然再也不用佩戴厚重的眼镜。
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王建国内心还是崩溃的。双目失明,首先个人的感觉,就是在行走的时候不敢迈不开脚步,整个人都会有失重的感觉,看不到标志物,几步路后,就会失去方向感,如果你去搀扶他,就会明显地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会倾斜,重重地依靠在你身上。另外一个方面,在心理上,王建国非常明显地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废人,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这都不常人应该有的状态,而且双目失明带来的不仅是肉体上的痛苦,给精神上带来的创伤更像一把刀子,时不时戳在王建国的心上,于是就产生了活着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的念头,想死的心和意识自然就时不时流露出来。好在有老伴和子女精心照顾,还有孙辈爷爷长爷爷短的叫声,让王建国要调试好自己的心态,慢慢去面对和应对。
其实,这个世界对于王建国来说,失明之后,回忆占据了大部分时间。但是,再也不能亲自用笔记录下来,也没有人会用大量的时间去听他口述并记录下来。因此,王建国会长时间枯坐和沉默,靠着回忆来打发时间。
高中毕业后,英俊潇洒的王建国考入当地的一所师范专科学校。当年一同从县里考入地区一中的几个同学,作为高中毕业生,已经是高学历人才了,毕业后有一半直接回到原籍,有的进机关当干部、有的到基层当老师。能够到高等学府继续深造,这是非常了不起的大事件。在读大专的两年时间,王建国心无旁骛,专心修学,成绩优秀。两年时间很短暂,转眼就毕业了。而这时,文化大革命却开始了。
大专毕业后,王建国也回到老家,被分配到离县城20多公里远的区镇下面一个村的中心小学,当上了“孩子王”,从此与教育结缘。后来,又到区镇中心学校任教,直到在区镇教育组、教育办公室、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教办”岗位上退休,王建国就在这个方圆几十公里的土地上成家立业,教书育人,再也没有回到老县城的老宅。几十年风云变幻,而特别凑巧的是,十几年前,老县城整体搬迁到王建国所居住的老区镇所在地,又成为新县城的第一代居民,而老县城的老宅也在几年前按照规划整体拆迁了。
那时候的中心小学,虽然叫中心,实际上也就是生产大队的一所学校。六个年级后来缩短学制改为五个年级,一个年级一个班,一个班多的也就十几个人。教师也就是三四个人,一个老师交叉带几个年级或者带几门课,有时候还要把低年级的学生合班上课,一堂课分为两个时间段,分开教学。学校放学早,学生一走,整个学校冷冷清清,也就有一两个教师,住在学校教室边上简单的红砖瓦房单间的宿舍,没有电视,没有娱乐,最早连自行车也没有,更没有便捷的交通可以搭便车,出门全靠走。王建国现在想想,那时候刚刚大学毕业,一下子被“发配”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比起现在,住高楼,有电梯,有私车,人生简直是到了最低谷。可是古稀之年,双目失明,又让王建国感受到这又是人生的又一个低谷。
好在不久,天定的姻缘,让爱人出现了。
王建国现在是想明白了,也终于相信姻缘肯定是天注定的。在第一个工作岗位上,王建国遇见了现在的老伴。风里雨里几十年,既有磕磕绊绊,也是相濡以沫。自从眼睛失明以后,跟在眼前忙来忙去的也只有老伴一个人,这让王建国感慨万千。
老伴还是姑娘的时候,二十多岁,就是学校所在地生产大队的妇女主任,年轻有为,吃苦耐劳,做事果断泼辣。走起路来也是风风火火,好多小年轻跟着走路都觉得吃力。经人介绍,和王建国见面认识相处,双方都很满意。见过双方家长,也算满意,虽然王建国母亲觉得未来的儿媳妇还是农村户口,以后孙辈们也都是农村户口,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心存不安,一直有芥蒂。但是,这个媳妇非常不简单。
王建国老伴从大队妇女主任做起,三十多岁就当上了生产大队大队长。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农村改革如火如荼,老伴的事业也遇上了好时代,先后担任或者当选为村主任、村党支部书记,带领当地农民,成立农业合作社和村办经营性企业,不辞辛劳,亲自跑省城、去外地进购种子农药化肥,村集体经济也逐渐发展起来,带动农民发展蔬菜大棚,开展农业多元化生产经营,在当地农民和亲戚朋友心里,书记就是一个“大能人”。因为工作需要和出行方便,老伴还买了一辆玉河牌轻骑,也就是燃油的电驴子,在乡镇公路上骑起来如一阵风,为此,还摔断过胳膊。这个生产大队,后来改革叫村,他们的各项工作都得到当地政府部门和领导的认可,到了九十年代,老伴还当选为县人大代表、省人大代表,任届期间,每年都要到省城去开一次全省人代会,可以说是到了人生的高光时刻。
而王建国还是按部就班,工作不急不徐。后来调到镇教育办公室上班,在镇上分到临街的住房,是那种老式二层的砖瓦房。老伴也因为工作出色,被抽调到镇乡镇企业办公室工作。这时候,他们的三个孩子两女一男也都陆续长大成人了。家庭经济收入有了好转的时候,在老伴的坚持下,把原来在村里的三层楼房卖掉,在镇政府对面,自己现住的房屋背后,临河边上买了一块宅基地,盖起了一座三层楼房。那条街按照规划,当时叫将军大道,因为不在老街,房子建成后,门面房出租也不是很景气。小儿子结婚的婚房,就安排在这座新起的楼房。但这个选择,没想到会是一个大大的福利。就在老俩口都接近退休时候,县里决定将老县城搬迁到他们居住所在地,他们的两处住房都在规划拆迁范围内,测算来测算去,应该补足多少平方米的住宅,还有两间几十平米的门面房,在回迁小区分到三套住房,住上了高楼大厦,基本上也算是在原地回迁。
王建国现在的住家是一个有十几栋高楼组成的回迁小区,每栋楼都在22层左右,居民入住率还是挺高的。目前还是政府代管,也不需要缴纳物业费,地下停车场也是免费的,儿子也住在同一小区另外一栋楼里,联系起来也很方便。附近还有大型商超、建材市场等。离城区的主题公园桂花公园、县中医院等都不远。
王建国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只读到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就走上社会,这让王建国内心多少有些遗憾,
现在的这个家,王建国大女儿却没能见看到。大女儿已经去世好多年了,王建国和老伴每每想起,心里都很难过。因患尿毒症,前前后后治疗了十多年,包括透析、到省里大医院换肾等等,离世时还不到40岁,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王建国和老伴心头永远的疼。
王建国结婚后不久,还在生产大队小学任教时,大女儿就出生了。王建国现在想想,大女儿几乎都是老伴一手带到断奶,稍大一点就送到老县城交给奶奶带,一直有奶奶带大,上小学、上中学,所以大女儿跟奶奶很亲近。大女儿谈婚论嫁时候,自己找了个对象,家是县城的,当时在缫丝厂上班。工余闲暇时,那个留着长长头发、穿着喇叭裤的对象,就背着个吉他在桥头街边弹唱,一下子就把王建国大女儿给迷住了。王建国开始很不待见,对这个未来女婿也有一些成见,但是没能阻挡住年轻人的爱情。结婚后不久,女婿就下岗了。好在改革开放、个体经济如雨后春笋,女婿在商海中倒是有眼光,如鱼得水,善动脑筋,入股客运班车,跑省城的班线,赚足第一桶金,小家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后来,又到外省做生意、自己开过汽车销售等门店,对王建国和家里亲戚朋友也是尊重有加。尤其是,大女儿患病后,女婿至始至终不离不弃,不管有多么难,都坚持治疗,从不言弃,这让王建国对这个大女婿的认识发生了很大变化,并全面接纳这个女婿。女儿去世后,女婿至今也没有再婚,并把自己的独生女儿养大成人,也结婚生子,这又让王建国心理上有了更多欣慰。
小女儿是老二,自小到长大成人,也没让王建国和老伴操多少心,说成家就成家了。王建国和老伴都还在上班的时候,有时候也很忙,小女儿也有奶奶帮着带看。小女儿乖巧懂事,也会做事,还会做菜,成了家里的好帮手。结婚后,也经常回家帮忙打理一些家务。小女婿是政府部门工作人员,微胖,看起来憨厚诚实,实际上也就是憨厚诚实。小夫妻俩相敬如宾,互相谦让。女儿也是高中一毕业就不再读书,开店做过服装生意,在集镇上开过小饭店,丈夫在外面上班打拼,有时候也投资做一点小生意。小夫妻俩很早就在老县城购买一套商品房,楼下有车库,楼上还开辟了一大块院落,种满了绿植、花卉,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王建国坐下来想想,也十分感叹,如今二女儿如今也做奶奶了,儿子上大学时就谈了个女朋友,是外地的,毕业后不久就结婚了,不久孙女也出生了。
儿子是家里的老小,自小就有王建国和老伴自己带的多一些,跟着一起生活的时间也长一些,操的心也更多一些。高中一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就去学了驾照,获取A照以后,就买了一辆双挂货车,跑起了长途运输。那时候,那座临河的三层楼房已经盖起来了,准备给儿子结婚用的。经人介绍,儿子与离开集镇不远的一户大家庭的女儿认识、定亲、结婚。儿媳妇家几个哥哥在当地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开超市、经营旅店等,儿媳妇一直在哥哥的超市打工,儿子却来来回回折腾了不少事情。那种传统粗放的长途运输方式渐渐被公司物流所代替,长途运输本来就是非常辛苦的活计,餐风露宿,星夜兼程,还遇到许多不确定不安全的遭遇,连放在车斗里的大块雨布都被人偷过。结婚后不久大孙子就出生了,跑运输的活也就不再干了。后来,经人介绍说东莞那边有做物流的,就相当于中介业务还不错,就跟人合伙开了一家公司,开始几年还真是做的不错,把老婆孩子接过去一起,还从老家这边找了一个做饭的,专门给公司员工做饭。谁知好景不长,那个合伙人卷起公司的营收在一夜间消失了,也就是说,儿子在公司被骗了,整个人就像失魂落魄一样,到处无目的地寻找那个合伙人。那段时间,王建国老伴也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立马南下,找寻儿子,硬是在火车站把儿子找了回来,还赔了不少钱。
王建国一想到这件事,就有些愤慨。但再想想,儿子也还算是知止知安的,对长辈孝亲、亲戚孝敬,在外面也没有惹过多大的篓子,遵纪守法,护佑小家,也还算是不错了。儿子回来以后,也消停不少,渐渐就呆在家里多,不再外出找寻工作,在门面房开了一家烟酒商店,还做了某家酒厂公司的几级营销代理,酒厂搞活动,儿子还专门安排母亲参加公司组织的海南五日游。只是儿子还是挺有个性,经常参与一些公益体育活动,比如周边相邻三省三县篮球联赛等,王建国还是有些不快。
儿子的事情渐渐走上正规以后,接着小孙子又出生了,紧接着又过两年大孙子上高中。大孙子中考成绩不是太好,上不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全家人商量后,打算把他送到100多公里以外的邻县,到那里一所远近闻名的寄宿制民办公助高中读书。那时候,王建国左眼眼疾还刚刚开始,不是很严重,这样王建国和老伴又开启了三年陪读生活。三年陪读的酸甜苦辣,个中滋味一言难尽。后来王建国回想,那三年其实是老伴付出的更多,买菜烧饭,洗衣扫地,就窝在那租住的逼仄的几平方房屋里,冬天冷夏天热,自己好像也就是偶尔去陪住一下,还能见到各式各样的陪读家长,大多是爷爷奶奶辈,聊天多了,老伴还有了意见和误解。好在三年陪读辛苦,大孙子也很争气,高考登榜,上了省内一所本科院校。在校期间,响应国家大学生参军号召,应征入伍,在基层武警部队跌打滚爬两年多,丰富了孩子的年青时代的经历。
王建国想,如今小孙子也要上高中,可自己和老伴实在力不从心,帮不上什么忙了。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又摔了一跤。那天,从楼梯口窗台转角处往回走的时候,可能有点迷糊,还没有摸到楼梯扶手,就一脚踏空,整个人就如同失去知觉一样,重重摔下七级台阶,落在楼梯转角处的平台上,额头擦着墙角,头皮破裂血流不止。老伴发现时,已过了不少时间,赶紧打电话给120,打电话给儿子让他过来,紧急送往医院检查治疗。经过检查,脑部还好,额头要缝上好几针,腰部和坐骨有点影响,倒不是特别严重。出院后不久,谁想到,王建国躺在客厅沙发上午休时,又从沙发上跌落下来,真是祸不单行,雪上加霜。随后,家里还专门买了张轮椅,谁知医生说,腰椎脊椎损伤病人,千万不能坐轮椅,伤筋动骨一百天,要尽量躺在床上卧床休养。
许多往事成云烟,许多记忆在眼前。王建国躺在床上,偶尔也会从床上起来在硬椅子上坐坐,但不再呼唤“小安”播放《怀念战友》或者《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等经典歌曲。身体似乎不再是自己的,而思想却永远在自己左右。王建国想小时候的快乐时光,想青春时代的激情四溢,想着年轻时纯美爱情,想着一路走来的风风雨雨,想这一生,值了。
自从双眼失明以后,王建国手上就多了一块可以按键报时的手表。白天,有家人一起,有活动规律,还能大概琢磨出时辰。夜深人静的时候,时间就像一头怪兽,王建国根本就没有办法判断出时间。实在是想知道此时何时,王建国就会摸索着手表按键,手表就会发出清脆精准的报时声音,现在是凌晨三点,现在是凌晨四点。
于是,长夜难眠。王建国也总觉得自己的时日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