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床明月

耳顺之年能与发小一起散步，感触真是很不一般，只有亲历者才能体会；何况是幼年时曾在一起偷瓜摸枣的少年伙伴，那就更有意思了。

这是一个仲秋的清晨，太阳还没有露出东山，天空中飘浮的云朵就像散开而又挂满碧天的大棉花，洁白而美丽。在我们山区，一到秋天就是这样，那高高飘浮的云彩早已在告诉人们秋天来了，冬天也近了。

这时你在山坡下沿河边散步，自然会感到家乡是那么美好，生活是那么美好。这时你还会庆幸选择在清晨散步，真是说不尽的美好！当阳光将朝霞折射到河中的芦苇、水面，还有那一只只游动的野鸭子时，一种难以言状的温馨便在你四周弥漫开来……

我就是在这时遇到我的发小玉涛和二桥的，他们一个比我大一岁，一个比我小两岁，但却是我童年和少年要好的伙伴，现在看来他们都已经双鬓斑白，走路也显得腰弯驼背了。他俩的出现令我惊讶，玉涛说：“我们多少年没有在一起了，今早在河边散步相遇，也是山的旨意，河的心意。”

二桥说：“河的对面曾是咱少年偷瓜的地方，数十年之后，已被新村楼房占据，只能在记忆中回想了。记得那年我从对岸的玉米地摸进瓜田，待了好长时间，见几位老人看管很严，没有溜进瓜田的机会，我只好决定从河里游回家。这时你们就开始四处寻我，一直找到天黑，才得知我在家正与家人吃晚饭。你们可真是生大气了，哪有这么干事的，自己不声不响溜回家，害得伙伴们以为出了什么事！那个夜晚我觉得自己有点小聪明了。”

玉涛说：“孩提时代，天真又无知。有一次我们在村北菜园里割了生产队的韭菜回家炒着吃，哪承想把韭菜炒好端上桌时，竟然吃出一小块牛粪蛋儿。这事糟糕透了，烦恼极了。想了半天，只好把炒好的韭菜喂给家兔，那兔子吃着我们给它的韭菜，吃得那么香，可我们只能不欢而散。不几天，我们又到别的桃园去寻求战果，那是一个大雨天，我们打着雨伞进了村北邻村桃园，哪想到一到桃园，就被一只大狼狗撵得狼狈不堪，桃子没偷着，衣服却被划了个大口子……”

是啊，最有意思的是到附近村西菜园偷西红柿，那西红柿红红的格外馋人。我们打着割猪草的幌子，在农田里随意走动，瞅机会便从玉米田里悄悄溜进菜园，那时基本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一会儿就被护园人员逮个正着，然后回家只能挨父母一顿训斥。

冬天来临的时候，我们便一起到田里开始寻找秋收遗落在地里的地瓜、花生。做这事玉涛是把好手，很多时候他还会发现一个仓鼠窝，仓鼠窝里往往储藏着不少花生或大豆，只要刨到一个，就有七八甚至是十来斤呢，他对这份收获无比自豪和喜悦，这时，一首山歌便信口而来：

仓鼠仓鼠你咋不长眼

看我的小镢头多灵便

来年你深挖洞唻多藏粮

我还用小镢头量一量

……

就在这时，二桥拿着小镢头在另一条土坎下又发现了一个仓鼠窝，他麻利地刨着，不一会就挖出一个大坑，他发现这个仓鼠洞有点特别，感觉快要接近仓囤时，又有一处鼠洞出现，看来仓鼠也懂得如何窝藏胜利战果了。二桥只好抓一团茅草塞进洞穴拐弯的地方，然后继续深挖，终于在穷追不舍中大获全胜。我却一个仓鼠洞也没发现，只能看着他们二人挎着一篮子花生凯旋。

那天晚霞正浓，我们走到桥头，二桥的母亲已经在迎接二桥了。二桥说：“娘，今天我掏了一个老鼠洞，满满一篮子花生呢！”夕阳下，二桥母亲的微笑与彩霞相映，那笑容是那么慈祥。

几年后，我们中学毕业了，我们三人都光荣地成为人民公社社员，就在那年十月我报名参军去了海南。参军那天，玉涛骑一辆自行车跟随我父母到区人武部送我，临别时，玉涛突然笑着送我一个红色塑料皮笔记本，说：“你到了部队要努力学习，不辜负家乡期望，别的我不会说。”我说：“其实你挺会说的，这话最实在。”

三年服役结束，1985年10月我退伍回家。那时玉涛和二桥都买了小拖拉机，开山拉石头搞运输，一门心思发展经济。这年十月，我到乡党委办公室做宣传工作。从那时起，我很少与两位发小见面。十几年之后，我又到淄博高新区新闻宣传中心做编辑记者工作，就更难与他们见面了，直到年过六旬，我在河边才突然与他们相遇。

二桥说：“我们村的半仙常说，人只要小时候是发小，年老时就一定会再相遇。其实人生就是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再到又一个点，跑下来就是一个大大的圆。”

听这话似乎感到有些道理，人生真像是在跑大圈，从你出发的那天起，就注定有一天你还会再回来。

玉涛说：“你说得不对，人生经历过的就再也不会回来。只是一个过程，一段经历，一种感受，就像我们的村庄恍惚间搬迁换了新楼房，我们的土地眨眼变为开发用地，这不能说是一个圆圈，应该说是一段没有回头的旅程。”

这一夜，我反复回味着这番闲谈漫语，觉得还蛮有意思。一个点到另一个点再到又一个点，最终成为一个圆；人生是一段没有回头的旅程。两种观点我认为各有见地，只是觉得出自他们之口让我难以置信。可这又是实实在在，这时，我决定不再考虑这事了。倏然间，我仿佛看到河床上那一轮行走的明月，漫天的星辰似一双深沉的眼睛，一眨一眨让我难以入眠……

人生如同沿河奔波的旅途，坎坎坷坷，有明月和星辰陪伴，那是一程多么美好的时光，想着想着我便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