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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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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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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

一,父亲节惊变

二零二零年仲夏的父亲节,医院心内科病房的日光灯在晨雾中明灭。监护仪规律的嘀嗒声里,八十岁的父亲半倚在病床上,褶皱的蓝白条纹病号服裹着佝偻的身躯。他总说坐姿能稍缓胸背的绞痛,可那低垂的头颅,像极了暮秋时节不堪重负的稻穗。

我握着他枯竹般的手,感受着掌心里游丝般的温度。夜班护士第三次巡房时,父亲忽然攥紧我的手指,浑浊的眼底泛起微光:"你明日还要上班,去歇会罢。"话音未落又蜷成虾米,将呻吟生生咽回喉咙。窗外子规啼破残夜,我数着他腕间淤青的针眼,忽觉人生竟已走到要数算点滴时光的境地。

二、生死时速

端午前三天,药罐里的苦香尚未散尽,妹妹的泣音便撕裂了晨光。急救室里,父亲仰卧如褪色的旧宣纸,七八个白大褂医生围成圈在抢救。我盯着他裸露的胸膛——那里本应有起伏的潮汐,此刻却静如死潭。主治医师的镜片蒙着水雾,语速比心电监护的直线更令人窒息:"必须立即造影疏通血管,但老爷子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签字笔在告知书上颤抖,洇开墨迹如泪。导管室的红灯亮起时,我忽然想起四十五年前那个雨夜,父亲背着被土皮蛇咬伤的我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跑去乡卫生院。此刻手术台的无影灯,是否也像当年卫生院那盏煤油灯般飘摇?

三、ICU的日与夜

端午的艾香漫进ICU走廊时,父亲疲惫的声音从ICU的话筒里传来,沙哑得像是砂纸擦过老树皮:"两点半......一定来接......"玻璃窗外,他正笨拙地吞咽护士递来的米汤,稀疏的白发在穿堂风里颤动,像极了老家屋檐下垂死的蛛网。

转入普通病房那日,他忽然攥住我和妹妹的手,指甲深深掐进皮肉:"存折在樟木箱夹层......你娘的高血压药......"断续的叮嘱混着痰音,惊飞了窗台外打盹的麻雀。我们强笑着哄他歇息,却都读懂了彼此眼底的阴翳——那个曾肩扛全家生计的硬汉,此刻正用尽最后气力安排人世间的牵挂。

四、最后的别离

小暑前夜,正初哥从乡下赶来时捎来了老家门前的栀子花。父亲嗅着花香,竟挣扎着要坐起,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虚抓,像是要握住某个无形的支点。监护仪突然发出尖啸时,我正低头削着苹果,果皮断裂的刹那,满室栀子香突然凝成冰棱。

七月十九日申时,汨罗江上的龙舟鼓点依稀可闻。父亲的手在我掌心渐渐凉去,褶皱的眼睑终于抚平了经年的疲惫。监护屏上的波浪线归为永恒的直线时,窗外忽有骤雨敲打玻璃,声声皆是《蓼莪》的韵脚。

后记

今岁清明前,我在老宅整理遗物,书桌抽屉底飘落半张泛黄信笺——"吾儿亲启:若逢危急,切莫耗费钱财延医......"泪眼朦胧间,忽见案头《诗经》翻在《小雅 蓼莪》篇,“...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哀哀父母生我劳瘁...”。有风穿堂而过,书页簌簌,恍若父亲临终未尽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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