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草的谢意

一株草的谢意——谢春风

是你，一日千里
以雷声解冻的时速，叩开冰甲关节
我才有幸，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聚首千树，万树
桃花、杏花、梨花，百花……

是你，岩盐般板结的沉默
容我，任我
以高于浮土，低于麦芒的姿态站立
一站就是一生
那么多弯腰、鞠躬
点头、致敬
在露珠凝结的黎明，接住星光的吻

是你，挥动柳刃划开霜甲
让我在镰刀的银弧下
站成一片碧绿的宣言
当野火舔尽最后一株倔强
焦土深处，迸出
十万颗翡翠子弹

一株草的谢意—谢阳光

当我还是一粒种子，埋进土里
砰砰的心跳
应和着大地律动

是你，催生春天讯息
让我生根、发芽、长大
每寸拔节都镌刻你的热度

当一场风雨过后
你亲手架起七色棱镜
我低矮的目光，仰视高处和远方

当光的指尖，划过晨昏线
你为我掸去一身寒霜
我蝉翼般叶脉露珠，折射光的穹顶

当我不幸
被一只脚踩伤
你用金线缝合伤口，为断骨续接春意

当最后一株枯黄
我捧起一把火的灰烬
在春泥深处，聆听光的足音

一株草的谢意—谢大地

你，那么大
我，这么小

蒙你不弃，容我许我
和种子们一道
在你龟裂的掌纹深处
生根，发芽，长大

在黑暗里酝酿生命
水泥裂缝处寻找路径
你许诺我长大
我还你芳草天涯

你浇灌我的根须
也孕育啃噬我的蝼蚁
你浩瀚的褶皱里
悬垂我的仰望

即便一朝枯黄
被野火焚烧
当灰烬渗入你的血脉
一抹新牙从你掌心悄然迸发

一株草的谢意

托土地的福
和种子们一道生根、发芽
在一棵棵庄稼脚下

感恩一双脚网开一面
丈量生死的经纬
让月光在木质筛管里浇筑银锭

感恩那轮悬而未落的银月
在麦浪上书写遗嘱
把根留住

感恩月下余烬
手下留情
让赶尽烧绝一一落空

更感恩那一场场春风
让新绿的遗嘱在焦土上拆封
灰烬里站起的草茎，正破译大地掌纹里的密语

割草

人间杂草越来越多
田野里，沟渠旁，道路上
看见，看不见的地方

晨露未晞时
银镰咬进大地的齿缝
下手稳、准、狠
发现一处，割一处
发现一棵，割一棵
斩断脉络，不留余孽的根

正午骄阳下
镰刀所及之处
汗水化作盐粒在裂缝里喜泣
老茧反噬掌心
让藏于深处的根
永世不得发芽，现身

暮色四合时
割下来的暴晒，焚烧
火焰腾空
我看到自己的影子在灰烬里受洗
而那些磷火般游走的草灵
正用草根篆刻大地的忏悔

小草和草原

一群草民，捧起一座草原
每一株，绝非可有可无

头顶之上，同一个太阳
单薄的脊梁撑起穹庐，托举群星的重量
风切开种子的脐带，雨滴在茎节上刻录生长密码
绿意漫过牧羊人的脚步，叶脉吞没马蹄的痕迹
褪色的叶绿素沉淀成根部的金库

垂首聆听根的偈语
稍有风吹，震颤的菌丝琴弦暗涌无声的潮
冻土解封的刹那
地气蒸腾为银河的哈达
整个群落在泥土深处，摆出春的阵型

当月光倾泻，为草叶镀银
星群在露珠里校对时序
而泥土深处，蚯蚓正在黑暗里输送养分
当解冻的敖包，在勒勒车的辙印裂开
草种用胚芽的矛尖，挑破千年封存的羊皮卷

草

比牛毛多
但有名有姓的屈指可数
草寇、草料、草芥、草灰而已

幸山野不弃，把一寇字
冠以一株草的脊梁
让天下人知晓

一群牛羊，漫步草原上
翕张之口
顷刻间就能让那么多草，明了
生来就是别人的料  

大片大片的草叶，托不起脚印
镰刀的空腹史，在风中嗡鸣
更多哪儿生长，哪儿死亡
留下一地荒

一把大火，谈笑间就能把
一堆、一片、一山，送上青天
而焦土记得，一缕青烟，舔舐火的伤口

活下来，把根扎进岩缝
在灰烬中写下绿色碑文

草叶上，滚动着一颗颗露珠

草叶弓身，托起千万颗破晓的瞳孔
见或不见，它都存在
河湾第几道褶皱里，阳光碎成金箔
风踮脚走过，留下的密码
正在被芦苇的耳朵破译

当眼睑学会青苔漫溯的语法
俯下身，和清晨
和草叶上一颗颗露珠对望
露珠里，虹色正在分解
喷薄而出的朝阳，伸出接住的宽大手掌

此刻，整个清晨
在一颗露珠里练习倒立
直到梳理草尖儿的风
弯腰时
露珠里，传来昨夜星辰滚动的叮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