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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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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5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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橹声里,摇来又一个春天(组诗十首)

哑巴

他的嘴巴,一直大张着

像一个喑哑的O

砂纸般的咿呀,吐不出完整的词

他不懂手语,却虔诚地比划

无人解读的手势

被鸦群团团围困

无解,所有目光转向

而他兀自扩张着

那个即将溃散的O

在时空褶皱里

弯曲的脊柱丈量春风的气度

若不比划,不咿呀

谁认得出他是哑巴?

他的声带

是春天卡在冰层下的钟摆

当春天豹子般袭来

喉间的竖井里

突然穿刺出

一棵逆向的白桦

铜马

五十载浮沉后

所剩无几的藏品中

我向一匹铜马垂首

它青铜的脉管里

铸着爷爷的掌纹

淬满父亲的汗盐

它静卧角落

面目依旧,高昂着头颅

鬃毛凝驻最后一缕夕光

奋起的双蹄,悬于半空

将落未落之间

串起三个时代的目光

它空荡的口腔

含着一整个草原的嘶鸣

似乎在向我吐露一腔豪情

我多想,为它重新

佩上鞍——那褪色的年轮

披上斗篷——风化了的黄昏

尽管我知道,铜马不马

我的铜马,在锈色里独自完成

一场无人围观的驰骋

鱼缸里的鱼

将静水梭织成丝线

鳃张合间

吐出一段段液态绸缎

水,至清、至轻

我的凝视正在结晶

看水成冰,看鱼成偈

它的脊椎

压弯一张张水做的弓

突然的转身,搅碎一缸星斗

仿佛,我的倒影在它瞳孔里碎成鳞

每片,都是通往彼此的门

它的沉默,正是我的许多无话可说

和它一样,我也在水中悬停多年

我的鳃裂开在水泥缝隙

一张一翕,一路过来都是传奇

而此刻

玻璃上的裂痕,正折射着双重倒影

我们互为,对方未及说出的秘密

一片落叶

一片落叶,曾被阳光宠幸

以一叶之轻,搅动天空的沉寂

一叶之黄,脉动天空的经脉

抖落三千里外一场早霜

在某个晨钟与暮鼓的间隙,突然松开握紧季节的手指

究竟是被高处抛弃,还是主动抛弃高处

如一位倦旅的僧侣,卸下袈裟

将答案还给风

腾出的枝头上

搭建更高、更空舞台

留给月光彩排

鸟,筑巢;蝉入定

落英缤纷的黄昏,没人会在意一片叶子飘零

这用尽气力的最后一次翻腾

唯有深埋地下的根

以沉默的契约,接住每一片坠落的灵魂

流水

一个人,在河边

走走,停停

把身影楔入鹅卵石的缝隙

看一把锈刀在激流中反复出鞘

斩不断水

只斩碎自己的倒影

看一块石头

如何在逆流中蹲守,磨平

河床啃噬着洪荒的遗骨

看浪花把月光捣成碎银

两岸县志在风中

把户籍撕成飞絮

而沉没的秤砣知道——

铁锚被拖进浑浊的河心

水藻牢牢缠绕住锁链

码头上,搁浅的旧船用肋骨

丈量水位下降的速度

橹声里摇来的铜钱,正在长出又一个春天

而我们,终将成为堤坝

用混凝土的泪腺,哺育逆流的鱼群

纸船

儿时把心愿叠进一只纸船

又轻,又薄

在村口的溪水里放飞

就如大山松开我

目之所及

出了村,便是远方

下了山,即是岸

殊不知此去,常在断崖与哑默的河口里搁浅

用颠簸丈量溪水的刻度

从上游到下游,每一道弯都是新的单位

或被犬牙交错的暗礁阻挡

或被一株水草缠住不放

也曾几度,险些落入漩涡

而好在,四十年弹指一挥间

曾经放飞的纸船,浸透的船身始终

侧着身子,像学步的孩童

船头上渐渐长出,一棵逆流的白杨

芦苇

江河湖泽、池塘沟渠

人间的低洼处

哪里,不站着你的倒影?

被人误解的凭生

瘦削的腰身,斜蘸水面

在风中悬停成水墨的顿笔

渔人用你折断的骨节,刻下潮汐的密码

低垂的头颅,以弧度丈量大地之上

水面与飞鸟的落差

秋风里,顶起一头白发

练习折腰术

当夜色碾过苇丛,簌簌抽打里——

一架无人机掠过头顶,它们突然集体

演绎起一场盛大的,《诗经》里的谦卑剧

事实上,它的每根白发

早已在青铜的灌铸下发芽

而根系在淤泥深处,牢牢攥着不曾弯曲的经纬

空台戏

并非所有的舞台都多观众

就如你我所见

露天搭起的戏台上

锣鼓列队咚咚锵,道具飞舞

古装飞扬

像在为虚空而演,为风而忙

而戏台下,空空荡荡

唯有风推送着风

一位老人佝偻如钟

几只麻雀不动声色

陪护左右

像平地冒出来的几茎枯草

他们并非真的在看戏

土埋脖颈的人接不住那声:“锵”

更像是迟暮的对峙

猩红戏袍盯着灰布衫

一脸皱纹瞅着油彩

究竟,谁在为谁演

谁在让谁看

这片黄土地上的秦腔

笼中鸟

无需纠结,被迫还是自愿

一只鸟,羽翼叠成绢帛

在镀金牢笼里啄食镂花的温暖

枝头在铁栏外,成为多余的风景

学会折叠的羽翼,久而久之便忘了风的形状

目光沉入主人铜镜的深渊

在光与影的迷宫中沉沦

林子已是褪色的梦境

而林外,枪口的黑洞吞没所有振翅的冲动

把翅膀当扇子,热了扑棱两下儿

冷了就收紧一点

倘若一口气吐不出,大可张开喉咙

叽喳几声

铁栅栏的震颤,是它唯一的回声

一堵墙

这么多年

我的瞳仁未能泅渡砖石之岸

只依稀听见

隔墙而来的掌声如碎瓷迸溅

扑鼻而来的陈年药香

一次次把我击伤

我不得不以袖障目

知趣般避让

我也试着踮起脚

无奈骨头的梯子突然塌方

也曾试图破开一个洞

竟不知从何处下手

直到某天,我的眼窝

长出青铜的镐尖

才依稀看清,这墙的砖块

原来是我初啼时凝固的脐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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