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昌明
网站用户
旧日历
刺啦，刺啦……
昨天撕一张
今天再撕一张
明天，还得撕……
像撕裂锦帛
又像锯齿朽木
这些分崩离析的旧日子
悲悲喜喜，就这样
一张张被我随手扔掉或被一把火烧掉了
从扔掉里扒寻鸡肋
比如利禄功名，朋友酒肉
从一把灰里挑出骨头
比如一家老小，母亲坟前的草
望着已撕去大半的日历
我不知道，此去今生
还有多少旧日子可撕，可扔，可烧
还有几根骨头，可挑
风筝
悠悠，荡荡
就这么，孤零着
飘呀，飘……
几十年，疲而不倦
像大海里的一叶孤舟找不到岸
一双翅膀单薄，透明
左右不了风向
容不下暗
和风雨撕扯一生
多少次在方向里迷离
多少次与坠落毫厘之隔
也曾对着风雨过后的彩虹玩儿命俯冲
也曾向天空讨要一年一度的节庆
也曾一次次尝试扛起尘世之重
幸好，一双手在人间不离不弃
一根细线，看似若有若无
实则，硬如铁链
一根绳
乱麻拧成的，一根绳
风带雨，浇筑软硬
年复年，浸泡长短
帮凶五花大绑
桎梏手脚，一副副臭皮囊
或弯，或挺的脊梁
麻花，一勒再勒
痕，如年轮，越转越深
下套一个个甲状多年的脖颈
对准皮下包着的肿
或粗，或细的喉咙
活结，该松不松
死结，当断不断
我借一首诗的手
揭开一根绳，隐藏多年的真容
磨刀匠
将一把刀，摁在条石上磨
是父亲一生所愿
一只手握住刀身，一只手攥住刀柄
弯曲的脊梁一倾一倾
蘸着一碗清水、一口口吐沫，喂养刀锋
刀刃飞快，刀身光亮如初
这是他对条石的托付
一把刀的忠告
倘若在阳光下耀几下眼，就更圆满了
父亲的碎碎念
让一把刀心生愧疚，终身不近锈色
他一生粗布匠衣，补丁摞补丁
却花重金打造刀鞘
助一把刀，不染风尘
如一块条石所愿
腰身凹陷的部分，都严丝合缝焊补了一把刀的漏洞
挂在墙上的镰刀
镰刀，不镰
被绳捆锁绑，在一面墙上
周身落满灰尘
是高阁？还是示众
曾经，握在谁手中
在一面石头上磨砺刀锋
又和谁联袂
在田野和草丛里驰骋
那些令一棵棵麦秆和一株株野草心惊胆战
与阳光一打照面，就涕喷连连的过往
那些黑夜里月牙发出的光华
被谁记住？又被谁遗忘
当一年一度的收获季节来临
又有谁，正眼瞧一瞧
那把，挂在墙上的镰刀
绊脚石
是背离了族群，还是被族群抛弃
像一尊找不着北的铁砧，蹲在
始料不及的地方
嘭地一声
和一只脚，碰个正着
暗合某种机缘和分秒不差的算计
暗合稳，准，狠
一只只脚，躲不开
仿佛命运安排
一个又一个无辜，被绊倒
一块石头
背负臭名，苟活于世
和脚结下的怨
让人间一个个脚踏实地，提心吊胆
磨刀匠
一生专注一件事，将手里的刀
磨亮、磨快
给乡村四邻一个交代
一把刀不磨，就会长锈
长锈的刀，不配为刀
父亲常常这样说
掬一碗清水，星辰，月光
喂养刀刃
一口口吐沫握紧手心
他一身粗布匠衣，补丁摞补丁
却舍得重金打造刀鞘
助一把刀一尘不染，光亮如初
我自认不是一把好刀
但足以配得上刀的名号
牛
脊梁上的伤疤还没有愈合
啪地一声，又被重重抽了一下
开出一朵花
是牛，就得脊梁宽厚、结实
经得起鞭抽
大不了不楞不楞头，哞哞两声
一辈子，在一块田里走十字
吞咽一捆捆草的青黄，吐出一桶桶奶的乳香
和一架犁，不离不弃
咀嚼牛棚的日子里
曾经激情燃烧的岁月，成为他唯一的食粮
轻轻抚慰的伤
直到有一天，一块田里无十字可走
空空的牛槽，无青草和食粮可嚼
哞地一声，将皮包骨的一生悉数交给庖丁
广场上的春天
蛰伏了一年的
蜻蜓、蜈蚣、瓢虫
嗡嗡嗡，重新亮相广场上空
一根根细线，若有若无
牵着广场上一道道目光
沐浴，款款而来的春风浩荡
一个、又一个
刚会走路的孩子儿
悠哉悠哉
学着蜻蜓、蜈蚣、瓢虫的模样
她们的背后，几乎同时伸出
两只大手
做搀扶状，生怕一不小心
就会惊扰，蜻蜓、蜈蚣、瓢虫的嗡嗡嗡声
春风的雅兴
一个、又一个孩子悠哉悠哉的梦
一只鸟
一只鸟
在广场上，蹦蹦跳跳
脚趾上像安了弹簧
喉咙里不时吐出啾啾的欢愉
一双脚，由远及近走过来
他不声不响起身离开
不一会儿
又悄悄折返回来
又一双脚，由远及近走过来
他又不声不响起身离开
不一会儿
又悄悄折返回来
当一双脚，再次由远及近走过来
他再次起身离开
不一会儿
再次折返回来
脚趾上的弹簧，一如既往
似乎一切并没有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