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花：城市焊工（组诗）

青蛙

 ——记进城务工者

一只，又一只

作别乡村的田间地头

房前、屋后

沟渠、池塘

以初来者的怯生，穿梭于

城市工地、市场的缝隙

匿身于下水道、桥洞的阴影里

蜷缩的身形，像一个个逗号

看滚滚车轮，掠过头顶

在来来往往的脚步声里，觅寻方向

或不声不响，蹼掌吸附玻璃幕墙

当月光，正一寸寸擦亮霓虹的淤青

或一场雨水过后，呱呱两声——

每声呱呱，都震落高楼缝隙里锈蚀的星光

却照不亮——那截

被混凝土截断的，月光

太阳花：城市焊工

光听名字，已让人驻足凝望——

何况，它破土而出

在砖缝、石缝里扎根

纤细的根须，一次次向下

在混凝土下拓荒

被鞋底与车轮碾压，迸溅出铬色火花

一粒粒跃上生锈的脚手架

赤橙黄白——这些从安全色卡上逃逸的亮色

抱定“死不了，就向死里开”的誓言

从钢筋的牙缝里，剔出半朵春天

每片花瓣，像一支焊枪

在晚高峰的熔炉中

焊接城市的裂缝，也缝合阳光的伤口

而安全帽下，汗珠正沿着焊缝结晶

成为另一粒倔强的光

行道树

——致城市化中的囚徒

它已记不清年轮的模样

混凝土下的根系

在井盖大小的封地上驻扎

三米的安全距离

也是横亘在它与天空

之间未说出的某种隔阂

修剪刀的寒光闪过

带走它向上生长的骨节

留下规整的阴影

在沥青地面上练习鞠躬

麻雀飞过头顶

翅尖掀起的风，在它皮下

刻写一封封

查无此人的邮戳

而春天仍在每片新叶里

用绿色伪造

通往天空的密道

无头树

  ——致城市失语者

拦颈斩断的头颅，不知去向

脊椎骨刺破异乡的暮色

站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隔离带，草坪的边角

人来人往的道路旁

碗大的伤口上，撒上比盐更咸的

目光，猜疑

沥青的呼吸，断桩下的孤寂

被月光的箭矢一击而中

暗自计算春天的路经

黑夜里，小心翼翼顶起漫天星

冬日里

托起无边的空旷和寒冷

一场场凛冽的风，大雪纷飞

直到有一天

断了的脖颈上，重新长出一抹新芽

就像地层深处囚禁的闪电，吐出绿色火焰

这多像一场漫长的愈合

重生于绝望中的，欣喜与疼

一只鸟来到我窗前

冬日清晨，一只鸟来到我窗前

一边叽叽喳喳叫，一边咚咚咚

啄击密不透风的玻璃窗

我不知他意欲何为

把密封啄破一个洞

目光瞄准另一个天空

或者让我网开一面

敞开一扇窗，允许他携晨光一同进入

可整栋楼上窗口紧闭

我若随意敞开，就像我敞开心胸，再也不让距离得逞

岂不让防盗网咬住把柄

哪怕敞开一条缝，也会走光楼里的一个个扶窗观望

它飞走时，衔走了

我映在玻璃上的，半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