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得知外婆家的三间老瓦房准备拆了新建,我急忙回去再看了看。
外婆家的老房子,承载着我的童年,是陪伴我长大的地方。我在屋里屋外走了好几遍,发现老土灶台的角落裂缝里积着厚厚的陈年油垢,砖缝间还嵌着几粒焦黑的玉米渣。我伸手轻轻抚过灶台边龟裂的土坯,摸了摸抽拉式的风箱。眼前熟悉的一切,让我仿佛听到灶膛里又响起“噼啪”作响的柴火声,而正在灶台边忙碌的外婆转过身来,看到调皮的我玩得满头大汗地归来,她洗碗的手在围裙上抹了两把,笑着揭开木锅盖对我说:“饿了吧?去洗洗手吃饭。”……
我从小在外公外婆家长大。外婆是个“小脚奶奶”,走路还没我这个小孩子快。记忆中,无论春夏秋冬,外婆总是一身蓝粗布衣服,盘头发髻上插着一根银钗,腰间围着蓝色的围裙。外婆从不出远门,每天就是屋里屋外做家务和针线活。
外婆做的玉米粥,是我童年记忆中最温暖的味道。在那个粮食紧张的年代,做玉米粥几乎是数着米粒放进锅里的。可只要我在外婆家,外婆就格外大方。每次她都会抓上半把米,轻轻地放在锅底,玉米粉也比平时放得多些。她守在土灶台旁,耐心地搅拌着锅里的粥。待玉米粥做好焐熟打开锅盖时,热气腾腾的玉米香气瞬间弥漫整个屋子。外婆盛粥时,总是“留一手”,她把沉在锅底的米粒全舀进我的搪瓷碗。小姨见自己的碗里没有大米,经常“抗议”,但外婆像突然“耳背”似的,只顾用围裙角擦我嘴角的粥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神里满是宠溺。
我喜欢吃面疙瘩粥,有一次,我看着锅里的面疙瘩有蚕豆壳般大小,便嘟囔着面疙瘩太大,吃的时候烫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从那以后,外婆每次做面疙瘩粥,都会将面疙瘩压成花生米粒大小。这样的面疙瘩不仅熟得透,还很入味,吃起来弹滑可口。每次我都吃得津津有味,外婆则在一旁不停地叮嘱我:“慢点吃,别烫着。”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米糕是个奢侈品。家里米少,需要省吃俭用,一年也就只能吃一回。但只要我在外婆家,外婆总会想尽办法为我做米糕。做米糕是个繁琐的活儿,淘米、舂米、加糖、上模子、筛米、压模子、蒸糕,每一个步骤外婆都做得一丝不苟。她那布满皱纹的手,在岁月的磨砺下非常灵活,动作一气呵成。当米糕蒸熟、热气氤氲地从蒸笼里端出来时,整个屋子都弥漫着香甜的气息。外婆会把米糕冷却好,然后小心翼翼地递给我。我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甜滋滋的味道瞬间在口中散开。外婆看着我满足的样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记得一年夏天的早晨,天气格外炎热,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就已经让人感受到了它的炽热。外婆看着我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心疼地说:“今天给你做个冷面吃。”说完,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那时没有现代化的制冷设备,外婆就用最原始的方法,将面条煮熟后,放在冰凉的井水里浸泡,让面条彻底冷却。她还特意拿出家里舍不得吃的猪油,熬出香喷喷的猪油渣,再配上新鲜的蔬菜和调料。中午时分,一碗凉飕飕且带着猪油香的冷面正式“登场”。我接过碗,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那爽滑的面条,鲜美的汤汁,还有那香脆的猪油渣,每一口都让我陶醉其中。外婆在一旁看着我龇牙咧嘴用筷子扯面的样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不时地说:“慢点吃,锅里还多着哩。”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离开了外公外婆家,去追求自己的梦想。后来,我参军去了祖国南疆。在部队的日子里,虽然忙碌而充实,但我总是会想起外婆,想起她做的那些美食,想起她温暖的笑容和关切的话语。我常常给家里写信,询问外婆的身体状况,每次收到回信,得知外婆身体安好,我心里就踏实许多。
有一天,我突然接到妹妹的来信,说年迈的外婆不慎摔了一跤,比较严重,正在住院。我的心猛地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焦急地等待着家里的消息,每一天都过得无比煎熬。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外婆还是没能战胜病魔,永远离开了我们。
外婆虽已离去,但我对她的思念从未停止。那些与外婆一起度过的欢乐日子,时常在脑海中浮现。我想念外婆那温暖的笑容,想念她在我耳边讲述的故事,想念她为我缝补衣服的模样,想念她做的美味食物……
这次再回外公外婆家,走进熟悉的院子,仿佛还能看到外婆在土灶台旁忙碌的身影,听到她亲切的呼唤。曾经摆满外婆做的美食的桌子,如今摆放在角落,显得格外冷清,可土灶台的余温和外婆对我的疼爱,却永远留在我的心中。
夜晚,我独自站在外婆家的院子里,仰望着满天繁星,思绪万千。天空的每一颗星星都像是外婆慈祥的眼睛,闪烁着关爱和温暖。我仿佛看到外婆在星空中微笑着看着我,她的身影在星光中若隐若现,那么熟悉,那么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