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登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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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年底，我经过这个路口时，没见到她。
今年春节过后的正月初九，我经过这个路口时，也没见到她。
二月二“龙抬头”这天，我中午和傍晚两次经过这个路口时，依然没有见到她的身影。
这么久，莫非她？！……我忍不住给老邻居杨老打了个电话。
杨老告诉我，她已经走了，是带着遗憾走的……
2004年，我刚搬进这个小区时，只要不下雨，每晚饭后散步，总会走到小区西北侧金门路边的小公园锻炼锻炼。这片闹市中的宁静角落，绿树成荫，微风轻拂，宛如城市的一隅世外桃源。而在这里，我发现一位白发苍苍、后背微微佝偻的老太太，总是静静地坐在小板凳上，目光执拗地向东张望。她的身旁，总有一位中年男子陪伴，默默地守护着她。
起初，我以为他们不过是附近小区的居民，闲暇时来此休憩闲聊。然而，随着时光的流转，我逐渐察觉到，他们的身影仿佛被一种无形的丝线牵引，无论春夏秋冬，只要天气晴朗，便会准时出现在这里。
那年夏夜，空气中弥漫着丝丝温热，我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与那位中年男子攀谈起来。从他饱含深情的叙述中，我得知了一段跨越漫长岁月、感人至深的故事。
故事的起点要追溯到1948年，那是一个风云变幻、社会动荡不安的年代。苏州即将迎接解放的曙光，然而普通百姓的生活却依旧深陷水深火热之中。在苏州古城西郊的一个小村庄里，居住着两位年轻人——二男和小花。他们的爱情故事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花朵，纯真而美好。二男20岁，勤劳善良。小花19岁，温柔贤淑。两人情投意合，最终喜结连理。本以为幸福的生活将从此开启，可命运却对他们开了一个残酷而无情的玩笑。
那天下午，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二男满怀喜悦地带着怀有三个月身孕的小花出门去观前街逛街。他们满心欢喜，憧憬着未来的美好时光，想象着孩子的降临会为这个家带来更多的欢乐和幸福。然而，当他们走到村外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这份宁静与美好。一群国民党兵如恶狼般突然出现，正在四处抓壮丁。不明就里的二男和小花还好奇地走上前去查看，却没想到灾难就这样悄然降临。
国民党兵一把拉住二男，强行将他往一辆军车边上推搡。小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惊恐万分，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死死地抱住丈夫，哭喊着求他们放过二男。她的手指深深地嵌入了对方的皮肤，抓伤了两个国军，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小花与二男的挣扎都是徒劳。在那几个国军的刀枪威胁下，二男还是被无情地抓走了。国军的军车伴随着剧烈的轰鸣声从村口的这条路向东绝尘而去。
二男被国军抓走的那一刻，二男大声喊道：“快点回家，等我回来！”小花在汽车后面狂奔追赶，但两条腿哪能跑得过野蛮嘶吼的四轮卡车。最终，二男逐渐在小花的视野中逐渐消失。
二男留下的“快点回家，等我回来”这句话，一直在小花耳边回响，也成了他们分别的最后一丝牵挂。
小花眼睁睁地看着丈夫被带走，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刻崩塌了。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肆意流淌。每一个夜晚，她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中充满了对丈夫的担忧和牵挂。她时常坐在窗前，望着远方，回忆着与二男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那些美好的时光成了刺痛她心灵的利刃。
苏州解放后，小花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她迫不及待地去找解放军打听消息，询问国民党俘虏兵里有没有叫二男的。然而，得到的结果却让她陷入了更深的绝望。有村民告诉她，二男被抓去了台湾；也有村民说，由于二男不肯就范，早已被国民党官兵打死了。但小花坚信自己的丈夫还活着，她在心中不断地安慰自己：一年不回，两年会回，两年不回，三年、五年、十年总会回吧！
从那以后，小花每天都会来到丈夫当年被抓壮丁的路口，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归来。她的身影是如此的瘦弱而又坚定，仿佛一棵在狂风中屹立不倒的小草。她每天都穿着丈夫离开时穿的那件衣服，仿佛丈夫从东边回来时一眼就能看到她。她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东方，那是丈夫离去的方向，她害怕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瞬间。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花在漫长的等待中度过了无数个日夜。她在思念中逐渐憔悴，原本明亮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乌黑的头发也渐渐染上了白霜。但她的眼神却从未失去过那份坚定和执着，因为她心中有一个信念：丈夫一定会回来。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儿子在小花的等待和盼望中渐渐长大。他看着母亲日益憔悴的面容，心中充满了心疼和无奈。他曾多次劝说母亲：“妈，您别等了，爸爸可能已经不在了，我们要接受现实。”但小花总是轻轻地摇头，说：“孩子，你不懂，他说过让我等他回来的。他会回来的。”儿子深知母亲的固执，也不再多说，只是默默地陪伴在她身边，尊重她的决定。
在等待的过程中，小花常常会陷入回忆。她想起与二男一起在田间劳作的情景，想起他们在夕阳下漫步的画面，想起那些温馨甜蜜的时光。每当这个时候，她的嘴角都会泛起一丝微笑，但眼中却闪烁着泪花。她知道，自己和丈夫的爱情是那么的深沉和真挚，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岁月无情地流逝，儿子也在母亲的关爱和教导下长大成人。他理解了母亲对父亲的深情，也尊重母亲的选择。他知道，对于母亲来说，等待已经成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更是一种无法割舍的情感寄托。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花的身体越来越差。她知道自己的时日无多，但她还是坚持每天来到路口等待。她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再多看看这个熟悉的地方，期待着丈夫的身影能够突然出现。她的心中充满了对丈夫的思念和牵挂。她知道，即使自己离开了这个世界，也会在天堂等着他，继续他们的未完之约。
2010年12月，我买了新房，搬家后很少再去古城西郊。但偶尔经过那个路口时，我还是会忍不住停下脚步，看看老人家有没有坐在路边，他的儿子是否陪在她身边。我的心中也充满了期待，希望他们的愿望能够早日实现，希望那个远去的二男能够奇迹般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然而，命运似乎总是喜欢捉弄人。2024年下半年，我经过这个路口时，再也没见到这对母子。与老邻居杨老电话聊起这个事儿，杨老说那个90多岁的老太太已经去世了。她的愿望没有实现，她一生都在等待丈夫的归来，可最终却没能等到那一天。她用一生的时间诠释了爱情的忠贞和等待的力量。
那对母子的身影虽然已经消失在了时光的深处，但他们的故事却永远留在了我的心中。每当我回忆起那个白发老太太坚定的目光和那一声“等我回来”的承诺，我的心中都会涌起一股暖流，同时也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忧伤。他们的等待，是对爱情最美的诠释，也是对生命的尊重和敬畏。或许，在某个遥远的地方，二男也在思念着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只是命运的安排让他们无法相聚。但我相信，在另一个世界里，他们一定会重逢，继续续写那段未完成的爱情篇章。（张登峰2025年3月初原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