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这天,父亲和母亲从泰兴老家赶来苏州看望我们,大包小包的带了很多家乡特产,母亲手中塑料袋里的蔬菜还带着晨露的清凉,父亲则小心地捧着一个背包,像是揣着什么珍宝。当背包打开的瞬间,金黄的色泽与浓郁的酵面香便扑面而来——两只硕大的涨烧饼,正静静地躺在里面,仿佛带着故乡的阳光与烟火气。
我望着这许久未见的家乡美食,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小时候,每到中秋节前一天,家里便会弥漫起制作涨烧饼的温馨气息。母亲总是早早地舀出二三斤面粉,倒入那只有些年头的大酵盆里。面粉如雪般细腻,在盆中堆成小小的山丘。接着,她将碾碎的酵母撒入其中,那时红糖和白糖稀缺,母亲便会加入少许糖精,让面团带着淡淡的甜味。然后,用冷水慢慢和面,双手在盆中翻动,面团渐渐变得光滑柔软,如同婴儿的肌肤。和好的面团被斗笠轻轻盖住,放在温暖的地方发酵,仿佛在孕育着一个美好的期待。
晚饭后,揭开斗笠,面团已膨胀得满满当当,散发着淡淡的酒酵香。母亲将面团取出,放入土灶的铁锅中,开始了漫长的制作过程。土灶里的火苗跳跃着,母亲坐在灶边,耐心地控制着火候。她从不让我和妹妹插手烧火,说我们不懂火候的讲究。只见她轻轻添着柴禾,眼睛紧紧盯着锅里的面团。面团刚入锅时,在热油中慢慢舒展,形成与锅底一样的弧形。火候必须适中,太大容易焦,太小则熟得慢。母亲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仿佛与土灶、铁锅融为一体,守护着这即将诞生的美味。
待面团定型后,母亲小心地将涨烧饼翻面,再加入半碗油,让另一面也充分吸收油脂。整个过程中,她偶尔用筷子插入烧饼中心,试探是否熟透。金黄的色泽渐渐在烧饼表面蔓延,香气也越来越浓郁,飘出家门,弥漫在整个村子里。八月十五的前一晚,整个村庄都被这香气笼罩,孩子们闻着香味,缠着大人问什么时候能吃,大人们则笑着说,等祭月完了就给吃。
做好的涨烧饼还要在铁锅里焐上一晚,利用灶火的余温将外皮烤得更脆。第二天傍晚,祭月的时刻到了。小桌上,涨烧饼占据着重要的位置,月饼和水果只能放在两边,它那圆圆的形状,厚重的份量,与天上的明月相映成趣。祭拜完毕,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分享这美味的涨烧饼。用菜刀切下一小部分,再切成长约十厘米,厚一厘米左右的小片,两边的金边酥脆可口,咬一口,“咔嚓”声在口中响起,内里则是松软香甜,带着酵面香的独特风味,孔洞大小不一,仿佛藏着无数的小秘密,让人一口接着一口,欲罢不能。
如今,时隔多年,再次看到这涨烧饼,心中满是感慨。曾经只有在中秋才能吃到的美味,如今已成为家乡的特色美食,做成了产业,走出了泰兴,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珊瑚镇、黄桥镇、泰兴城,甚至附近的靖江市季市镇,都能看到涨烧饼店的身影。店门前,二三十个煤球炉整齐排列,每个炉子上都有一口小锅,阿姨们熟练地倒入发酵好的面团,现场翻面,明厨亮灶,让食客们看得清楚,吃得放心。当三四斤重的涨烧饼出锅时,金黄的外皮泛着油光,香气扑鼻,等待的顾客们纷纷上前,迫不及待地购买。
节假日里,许多在外工作的家乡人,不远数百里赶回,就为了那一口熟悉的味道。店里排起了长队,半小时、一小时,甚至更久,大家却都耐心等待,只为带走这承载着乡愁的涨烧饼。现在的涨烧饼,不仅有了精美的包装,成为游客餐桌上的美食,还走进了泰兴的各大饭店,现做现吃,口碑极佳。更有泰兴人将涨烧饼的生意做到了扬州、泰州、靖江、常州、无锡、苏州等地,快递送货,让更多的人品尝到这独特的美味。
在异地工作的泰兴人,总会带着涨烧饼踏上旅途,将这份家乡的味道带到远方。今天,在苏州又看到那金黄的涨烧饼,心中便会涌起一股暖流,想起老家的亲人,想起中秋祭月的温馨场景,想起母亲在灶前忙碌的身影。涨烧饼,已不再是简单的美食,而是乡愁的载体,成为我记忆中最柔软的部分。
无论我们走得多远,故乡的味道始终如影随形。它是味觉的定位系统,一头连着千里之外的异地,一头牵着记忆深处的故乡。泰兴的涨烧饼,就像一位温柔的使者,带着家乡的温暖与思念,陪伴着每一个在外的游子,让他们在异乡的日子里,也能感受到家的味道。那外脆内软的口感,那浓郁的酵面香,早已深深烙印在我的心底,成为永不磨灭的乡愁印记。(2025年5月11日完稿,5月17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