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空气可以使人清醒,那些曾经熟悉的画面,在冷风的刺激下,缓缓地浮现出来了。
算来已与那些往昔的人和事,相隔了二三十个春秋了。时隔多年,当时的雨,当时的天空,并未因岁月的堆积而模糊黯淡。
那些童年抓蟋蟀、观双头蛇相互拉扯前行的日子,终究一去不复返了。唯一庆幸的是,这颗愚钝的脑袋,还没有将那些童年的画面,给遗忘删除。
如同老婆饼里没有老婆,鱼香肉丝里没有鱼一般,所以白果塆里,没有一棵白果树也是说得通的。白果树学名银杏,只不过从小到大我们那里人都习惯叫白果树,或许是白果塆的名字,太过深入人心的缘故吧!
小时候,我曾经因为这个地名,而困惑很久。既然叫白果塆,自然是因白果树而得名,为何却连一棵白果树都不见呢?还是这是我们中国人,惯用的取名手法?
问过隔壁的表爷,表爷是爸爸的表弟。他是我童年所有疑问的答案百科全书。他说,白果塆以前是有很多白果树的,只不过后来大家听闻那树做桌子好,便砍来打桌子了。具体因何而绝迹,却是无从考证了。故而白果塆里没有白果树,这事是怪不得旁人的。
表爷家里有不少黑白连环画,我喜欢去他家,多半也是被他那些有趣的连环画所吸引,《白蛇传》《杨家将》《八仙过海》《三国演义》,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那些忠勇报国的将军,无不深深令我着迷。
如今的书籍更精美了,也有了各种琳琅满目的彩色书籍,可却没了当初那份阅读的热情了。越是物质匮乏的年代,书本才越显弥足珍贵吧!信息爆炸的当下,我们很难静下心来,体会当初那份对阅读的渴求了。轻易可得的知识也就可以随意弃置了。
当然,表爷大多时候都是独自一人,静静的靠在门口抽烟,仿佛那吞吐出来的烟雾,能载着他的思绪到那遥远的未知世界。
表爷毛笔字也是写得极漂亮的,至少比爸爸偶尔教我的“红太阳”,那三个字要强不少。写毛笔字的表爷是快乐的。他通常拿出那些,已经看过的旧报纸来书写,嘴角始终微微上扬,笔画游走之间,飘逸轻灵。当然有些字我是认不全的,但这并不妨碍我默默地欣赏他的笔走龙蛇。
门口的法国梧桐偶尔掉下来的毛球,也是我们经常玩的玩具。或用来投掷,或成我们脚下用来宣泄的“足球”。
法国梧桐旁边的两间老式土砖屋,就是表爷的营生方式——碾米房。当然碾米是书面叫法,我们土话叫“夹米机”。大多数时候表爷是清闲的,每当有人来“夹米”了,他就抽完手中剩下的烟,去那个“灰房子”里,开机、倒谷、收糠,不一会儿,进去的稻谷就能变成一筐大米,一筐糠。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养猪,“夹米”的糠大家都挑回家,掺着潲水好喂猪。
除了“夹米”,我最喜欢的还是表爷带我去打鱼。他肩上搭着渔网,我则帮他背着一个竹编的鱼篓,如此,两个人便前往水库打鱼了。
通常都选在中午太阳最盛之时,或者是傍晚放学之后前往。大约是这两个时段,不会碰上看守水库的人。我们通常要走十几二十分钟,沿着三队,一直走到二队,最终抵达水库尾端,鱼儿通常都在那里等着我们。
表爷通常只需观察片刻,便知晓何处有鱼。而后吆喝一声,一手执绳,另一只手将那渔网甩出好远。只见它在远处水面上空,展开一道大大的圆弧。于是那清脆的铁坠撞击水面声,就成了此刻最美妙的乐章。
直至渔网全部没入那片水面,仅露出上方一小截,以及握在表爷双手的麻绳。接着表爷便一边拉网,一边轻抖渔网,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将远去的渔网徐徐收回。
拉到最后时,表爷便能知晓网中有没有鱼儿。而我则万分焦急地盯着尚未拉上来的渔网,生怕这网空空如也。然而这担心通常是多余的,空网的时候极少。基本打两网便能装满鱼篓,有时甚至一网,鱼篓就装不下了,只能用鱼篓里带来的化肥袋装。
而后是带着怎样的喜悦心情回家。沿途的路,沿途的景,却是全然忘却了。仿佛那些魂魄,早随渔网展开的刹那,便沉入了张冲水库的深处。那里有龙宫,那里有鲤鱼精,那里有乌龟精……只是再也没有,那样跟着表爷打鱼的经历了。
那些久远的画面总在这样的夜里,徐徐展开,悠悠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