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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晓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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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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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疾

舅妈打来电话说,露露要自杀,已经把银行卡等像交代后事一样交代清楚了,现在在老家已经不吃不喝三、四天了,问我们管不管?再不管,出了事,她也不活了。

我问为了什么事情怎么就要自杀了?

舅妈在电话里说,还是今年年初的事,露露嘴里有一颗板牙疼,到市人民医院看牙医,牙医建议把牙拔了。本来就把那颗生病的病牙拔掉就行了,可是无良的牙医却把露露嘴里的板牙拔了三颗,把不生病的另外两颗好牙也拔了。牙拔了就拔了,反正板牙长在最里面,一般人也不注意。可是自从拔掉牙以后,露露感觉嘴里有了一股难闻的口臭。

听到这里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口臭就口臭呗,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可以说根本就不是病,人人都吃五谷粮食,口腔里留有食物残渣,哪个人没有或多或少的口臭?

“我也这样劝她的啊,她根本听不进去,非得闹着回老家,说是不要任何人管,死在老家算了。”“这是啥毛病啊?她现在站在我面前,我都恨不得一脚踢死她!”我是彻底火了。

露露是我的表妹,今年三十一岁,有过一段仅仅维持一个月多月的短暂婚姻。

我的亲舅舅去世早,三十年前因一场车祸意外去世,留下年仅六个月的女儿露露,我的舅妈不忍心抛下露露改嫁,让露露成为孤儿,一个人领着露露艰难度日。直到露露七岁,舅妈才在亲戚的牵引下,与邻村一个男人结婚,条件是男人倒插门招赘到舅妈家。按我们这里的风俗,算是我的见面舅舅。这个见面舅舅姓陈,人老实忠厚,与舅妈结婚一年后生下一个男孩,日子过得不算富裕,但和睦。

母亲去世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露露,我亲舅舅留下的女儿。我和大哥都答应母亲照顾好露露。

露露人长得平常,身材一般,皮肤一般,脸形一般。就长相来说,没有缺点,但也实在找不出优点,可她就是看不清自己,总认为自己很优秀,这就很让人头疼。

直到二十八岁,露露都还没有找到对象结婚,这在农村算是比较另类的,特别是一个女孩子,现在结婚困难的应该是男孩子才对。现在农村的情况是女方动不动要房子、车子,彩礼也是像冲天炮一样往天上冲,从六万六到八万八,再到十八万八、二十八万八,女方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男方却是几乎掏空几代人的辛苦积蓄,却都不一定能结得起婚。可露露毕竟是一个女孩子,只要对男方要求不是太高,找个可靠的男孩子嫁出去不是难事。

可露露自视太高了,母亲在世的时候就曾当她的面劝过她,母亲说,露露,我是你亲姑姑,你爸爸去世早,你长得平常,就找个平常的人家嫁了,你能早点成家我也放心了。

露露对男方的要求是本科以上,有编制,最好是公务员。可她自己呢?只有高中毕业,而且还是职业高中,学了个会计专业,有个会计证书,在私人企业干个小会计。

她的这些条件要求自然就挡住了很多想与她相亲的男孩,有些男孩认识她,知道她长相一般,也就自动“屏蔽”了她。露露成了村里的大龄剩女。

直到二十九岁这年的夏天,终于有一个男孩愿意与她相亲,条件基本符合露露的择偶要求。男孩常年在建筑工地,是个建筑行业的设计师,本科毕业,建筑工地大都是男人,男孩已经三十四岁了还没有结婚。

介绍露露与男孩相亲的是舅妈的邻居。我的见面舅舅人勤劳,经过几年的打工,已经在集镇买了房子和一间门面,算是相当不错的了。一次见面舅舅不在家,家中的水管破裂,自来水淌到楼下邻居家,邻居找到舅妈理论,要求赔偿,双方竟然由此不打不相识,理论出了感情。男主人听闻舅妈家还有一个二十九岁的大姑娘未嫁,说正好自己有个大龄外甥也没有娶亲。舅妈问了男孩的基本情况,与露露的要求差不了多少,就同意约个日子双方见面。

男孩叫陶俊,个子高高爽爽的,不算帅,但配露露绝对绰绰有余。这些年建筑行业很是吃香,陶俊作为建筑设计师,赚了不少钱,在市区也早已买好了婚房。露露对陶俊也很满意,我们都为露露高兴。

这样相处了三四个月,就在这年冬天,露露与陶俊结婚了。母亲还参加了他们的婚礼,给了一对新人一个大红包作为见面礼。婚礼很热闹,见面舅舅在门面房前搭建了大红喜棚,从第一天暖房开始,到第二天结婚正期、第三天新娘回门,结婚流程安排得就像男孩子结婚一样,喜棚整整搭了三天。露露房间里的结婚照片上,一对新人相依相偎,看上去也算是俊男靓女,很是甜蜜的样子。

就在这年冬天的最后几天,有基础病的母亲未能抵抗过可恶的疫情感染,发烧后送去市医院抢救,三天后,母亲去世。

第二年开春后,大约是农历二月份,舅妈打来电话,说陶俊要与露露打官司。我听得吓了一大跳,这才结婚多久啊?

舅妈在电话里说,陶俊要求露露退还全部结婚的彩礼十二万元,其他的包括买衣服、定亲酒席、结婚酒席等费用就都算了。

我听得诧异不已。这都因为什么事啊,非得闹到离婚的地步不可?

我问露露离婚的原因。舅妈在电话里说原因很多,陶俊的父母根本就不接受这个儿媳妇,平时露露回家他们从不给露露留饭,剩下什么吃什么。陶俊的母亲好像还很排斥这个刚过门的儿媳妇,已经娶进门的儿媳妇竟然连家门钥匙都没有,露露下班回家都要敲好几次门,陶俊的母亲才开门,有时候好像故意的,露露要敲好久才开门。这些生活细节和琐琐碎碎的事情倒也算了,陶俊还有令人难以启齿的暗疾。

什么暗疾?我追问舅妈。

陶俊那方面不行。舅妈说。自结婚以来,陶俊仅仅到房间里两次,到了晚上都是到棋牌室里找人打麻将,一打一个通宵。也就是说,与露露也只有过两次的夫妻生活,而且据露露羞羞答答地透露,仅有的两次也很勉强。新婚夫妻尤其是男人哪有对那方面没有兴趣的?说明陶俊作为男人的那方面真的不行。

这个问题我就不好说什么了,毕竟是当事人一辈子的事,年纪轻轻不能就守活寡。

舅妈说了很多,露露与陶俊离婚已成事实。

关于离婚退还彩礼的事情,两家人又反反复复地争辩过好几次,后来还是我大哥出面找了市区知秋律师事务所的刘律师,并委托刘律师全权处理了此事。露露退还了男方六万彩礼,结束了一个多月的短暂婚姻。

后来的一年多时间里,也有不少亲朋给露露介绍对象。毕竟在这个男多女少的社会,一个单身女子还是有市场的。可是经历过了一段短暂的婚姻后,露露非但不吸取教训,自视甚高的毛病还是不改,据说相亲对象不但有医院、银行系统的,还有教师、机关单位的,学历有研究生的,还有海外留学的,但不是年龄偏大,就是离婚或丧偶的,露露有满意的,人家看不上她;人家愿意的,露露又挑三拣四。

听到这些消息,作为表姐的我就气得不行,我一是气她认不清自己,也是为不能让九泉之下的母亲安心而着急,否则,我和大哥根本就不想再管。

现在露露出了这档子事,就因为拔牙嘴里有口臭就要寻死觅活的,这不是没事找事、无病呻吟是什么?叫我不由得不发火。我不是无缘无故的发火,我是实在按捺不住自己。我的生活也是过得稀碎。

这段时间以来,我的内心一直倍受煎熬。在外人看来,我和老公是亲戚中过得最幸福美满的。我在镇政府机关单位上班,工资不高,但每月按时打卡,尤其是疫情那几年,相比较企业和务工人员,隔离在家时一分钱工资没有,可是日子还要继续,吃喝要开支,许多人家只能靠以前的积蓄生活。而我在机关单位,按时领取工资。我老公是卡车司机,我们家买了一辆长途货车,老公托人外靠在市区一家物流公司,一年也赚不少钱。即便是疫情期间,老公收入虽然略微减少,但有政府扶持,物流公司也能支撑。我们的儿子已经考上大学,日子不是大富大贵,但也算顺风顺水,这些,我能从亲朋邻居羡慕赞许或嫉妒恨看我的眼光中感受到。

但不可与人言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老公出轨了,他的出轨对象居然是我多年最要好的闺蜜。我愤怒伤心,整夜失眠,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落,脸上长斑,脾气越来越暴躁,出了门我还得装着一副幸福快乐、知性优雅的样子面对旁人,否则不符合我机关单位干部的身份,这种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的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到。

最初感觉老公变了是从老公不再与我亲密,不再给我过生日、买礼物开始。在这之前,我们虽然生活在市区小乡镇,但城里人拥有的浪漫我们一点也不少。

我的闺蜜姓白,叫白慧,在小镇开了一家洗化用品专卖店,兼做美容按摩。我和白慧认识已经有近二十年,感情基础不是一般朋友可比的,在这个市郊小镇,我们形影不离,出双入对,许多人都以为我们是亲姐妹,确实我们处得比亲姐妹还亲,我们曾经打趣,除了老公,我们什么都可以不分彼此。但是现在,却恰巧是白慧出轨了我老公。

我在白慧的洗化用品专卖店里充了五千块钱的卡,可以随时来店里做面部美容保健按摩。那个周末,我老公出车在外,我与白慧约好去市区吾悦广场逛街的。白慧店里雇用两名按摩师,她可以不用坐店。可是白慧临时打电话给我说她老妈生病了,要去娘家看望老妈。我有睡午觉的习惯,一般中午是不会下楼到外面的,但那天我已经下楼,我百无聊赖中就直接去了白慧的店里。做面部美容清洁按摩的顾客事先都要跟白慧打声招呼,她好提前安排按摩技师做好准备。但那天我没有打招呼,到了店里也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入了白慧专卖店的里间。里间灯光昏暗,一般都是女人做面部美容,所以有时候还有女顾客做完面部美容清洁后,几乎赤身裸体地躺在按摩床上休息睡觉,都是女人,不用回避什么。

推开里间的门,灯光虽然昏暗,但是里面的人我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一个男人坐在床边,白慧半躺在男人的怀里,男人双手在白慧浑圆饱满的胸部轻轻地揉弄着,两个人低声地笑谈着什么。

男人正是我那个声称出车在外的老公。我大脑一片空白,不明白怎么会这样?!

白慧见我站着,立即坐直了身子,一叠连声地对我说:“不是这样的,不是你看到的这样子的。”

我老公也以极快的速度逃离了出去。

什么叫不是我看到的这样子?我急火攻心,以我的修养,也做不出撒泼骂街扯头发抓脸的事情,我指着白慧一句话也说不出,转身掉头跑出了白慧的专卖店。

这是多么大的讽刺?这对奸夫淫妇从什么时候开始勾搭上的?我要不要跟老公离婚?要不要告诉儿子?我日渐憔悴,内心如枯草般荒芜。

但我不能对外说,还得装出一副幸福美满的面孔给外人和亲朋看。

“那就叫露露辞职回来到医院看医生吧。”我在电话里跟舅妈说。

“她不肯,她说现在经济困难,找一份工作不容易。”

“她死都不怕,还怕丢了工作?!”我愤怒又果断地挂掉了电话。

但是内心里我还是不放心,隔天打电话给大哥说了露露的事,问大哥知道不知道?

“我不知道,舅妈应该会打电话告诉我的。唉,我早看出来舅妈对露露太娇惯了,这么大的姑娘了,洗衣、做饭都做不好。”大哥在电话里说。

但露露毕竟是舅舅留在世间的血脉,也是母亲在世时对我们兄妹的嘱托。虽然母亲在世时露露已经结婚,但是母亲去世后又离婚了,母亲泉下有知,也不会安心的。大哥于是与我约定这个周末一起回舅妈老家劝说露露,至少知道了解一下她为什么想轻生。因为我们觉得口臭不是病,只是她想逃离的一个借口。

转眼周末到了,因为正值七月,天气较为炎热,幸亏前一天晚上下过雨,温度稍微降低一点。按照和大哥事先的约定,周末下午五点,我们约上两个堂房舅舅,一个堂舅舅开车,一起回老家。我的亲舅舅去世了,但还有几位堂房舅舅,我们平时都当亲舅舅相处,逢年过节来往走动的也勤。

事情没有舅妈在电话里讲得那么严重。进了老屋,舅妈和露露坐在廊檐大门口板凳上,一脸微笑地迎接我们,露露还一一分别与我们打招呼。舅妈在老屋院子里种了几畦香瓜,时值七月,天气酷热,却是香瓜正成熟的季节,满园香瓜像一一个顽皮的孩童,吃饱坦腹躺卧在瓜叶下,散发出丝丝淡淡诱人的甜香。

我最喜欢吃香瓜,看见香瓜,两眼放光,哪顾得上跟舅舅们客气,一语不发先摘一个再说。

舅妈和露露热情地端出几只凳子放在廊檐下。

“呵,这么多香瓜啊,摘几个解解渴。”看见满院子的香瓜,开车的堂舅进屋就嚷嚷开了。

舅妈从屋里找出一只塑料盆,露露打上来一桶井水倒进盆内,舅妈帮我们将一只只成熟的香瓜摘下放进盆里。露露还找来一只瓜刨子让我们将瓜洗净再刨去皮吃。

所有人都说说笑笑的,我看气氛很好,向大哥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露露看上去状态不错,老家太热,也没有空调,不如先回镇上。

“天快晚了,天又太热,露露我们回镇上,今天我请客,我们去镇上找家小饭店跟几个舅舅喝一杯。”大哥立即提议。

我和两个堂舅舅立即表示同意,叫舅妈帮露露收拾一下衣服,立即回镇上,找个空调凉快凉快。

露露也没有犹豫,立即答应了。

舅妈帮露露收拾好衣物,找来方便袋,将刚摘下没吃完的香瓜分别装在几只方便袋子里,叫我们带回家吃。加上露露,一共六个人,车子正好坐满了,一行人驱车回镇上。

我们选择了一家农家土味菜饭馆,老板是大哥的熟人,给我们开了888包间。

大哥今天看上去心情异常兴奋,之所以说异常兴奋,是我看出来大哥今天话特别多,这不像大哥平常的风格。大哥是个小学老师,温文尔雅的,平时话不多,今天事情虽然很顺利,露露没有像舅妈在电话里跟我们说的那样要寻死觅活的那么严重,人虽然瘦了点,也没有像舅妈说的那样瘦得显鬼形,但大哥也不至于这么兴奋,话多得就像在课堂上讲课那样滔滔不绝。

见面舅舅还没有下班,舅妈打电话给他,叫他一下班就赶到饭店这里,我们等他一块吃饭。

在等见面舅舅的时候,我挨着大哥坐下,悄悄地问大哥:“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我看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没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啊?就是高兴,表妹能听我们的劝,正好有好长时间没有跟舅舅们喝酒了,借这个机会跟舅舅们喝两杯 。”我仔细看了看大哥,发现大哥的脖颈处有两三道不明显的红杠印,像抓痕,我猜想说不定是大哥与大嫂吵架时,被大嫂挠伤留下的。

见面舅舅不一会就到了,等他坐下后,我就喊饭店服务员上菜。

大哥又叫服务员送两瓶口子窖酒和两瓶饮料。大哥平时很少喝酒,但是大哥说娘亲舅大,今天陪舅太爷吃饭不能不喝酒,大哥陪了大舅陪二舅,陪了二舅陪见面舅舅,竟然喝了一杯白酒。“口臭不是病,怕什么呢?我也有,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有。你要怕的话,可以去市医院找口腔科医生看看,买点药吃一下。平时也可以买些口香糖放身上嚼嚼。”席间,大哥一直说个不停。

“你这叫什么事啊?都提不上嘴说。你知道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坎坎坷坷,就像大表哥我,你以为我当个人民教师拿着工资就很风光吗?”大哥说着说着显然情绪已然失控。

露露和舅妈坐在一边,默默地吃菜,听大哥说话。

“谁心里没有点事?谁过得就那么顺顺当当的?你们知道吗?我心里也苦啊!我家浩浩他不肯结婚,他跟我说叫我们不要逼他,他不喜欢女的,他喜欢男的。如果再逼他结婚,他就将他的一个男同学带回家结婚!我们就他一个儿子,这叫我们以后怎么做人啊?”情绪失控的大哥说着说着竟然趴在桌上嚎啕大哭。大哥的哭声如老牛,低沉、压抑,让一桌人禁不住愕然又难过。

“是呀,每个人都有难处,可还是生活还要继续,困难总会过去。人生就像一年四季,夏天过去了,还有秋天,秋天过去了还有冬天,冬天过去了,春天不就来了吗?人要从长远看,不能只看脚面。”见面舅舅拍了拍大哥的肩,劝说着大哥。识字不多的见面舅舅竟然能说出这么深奥的话来,不禁令我感佩不已。

是的,生活中,每个人就像穿着正装在大街上行走,回到家脱掉外衣,谁都是千疮百孔。但是生活要继续,穿上外衣,还得笑脸迎接明天。

大哥接过我递给他的纸巾,拭了拭眼睛,站起身端起酒杯再次逐一敬几位舅舅。大哥和几位舅舅相约,等到春节,大家再相聚一起痛痛快快地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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