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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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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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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亭,烟雨,帘瀑

连日骤雨间歇,天色依旧晦暗。车子在路边一隶书石刻“金柱寺水帘亭龙潭瀑布”的大石前左拐,沿机耕土路颠簸几十米,停在了水帘亭民宿的院子中。我们下车,沿山涧向东北方的金柱山徒步而去。

天又飘起了毛毛细雨。山涧两侧,草木葳蕤,树枝叶尖上,雨露悬垂欲滴;远近山色,尽数笼罩在朦胧烟雨里,浓淡相宜,如一幅水墨山水。山道与溪涧间逼仄的田畴里,散落着几畦茶叶、苦麻、南瓜,都沐在了迷蒙的烟雨里。路边,碎金般黄茸茸的金鸡菊泼洒一地;飞篷花素白的花瓣环抱着灿黄的花蕊,清雅如绣;显子草淡绿的花穗披垂如瀑,细蕊在烟雨中无声摇曳;小竹新笋已拔节展叶,如青锋直指苍穹。

细雨愈加绵密,峡谷便更显幽邃,我们撑伞前行。一堵黄墙在枝叶的罅隙间若隐若现,水流的轰鸣,隐隐入耳,且愈来愈响,一股酸甜中带着腐熟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渐行渐浓。

行至半途,右手边的溪涧被几道垂立的偃坝截成数叠,激流奔涌直下,声若奔雷。山径竟铺了一层红黄相间的杨梅,那酸甜的腐味也愈加浓烈。左手道边,一株高大的杨梅树在细雨中伫立,树冠如盖,仅存的几颗红果在绿叶丛中如血珠般娇艳欲滴。

向左折转,踏着落满熟烂杨梅的台阶拾级而上,金柱寺那明黄的墙垣便赫然在目。寺门前的香炉上,三柱红色清香青烟袅袅,渐渐融入寺门上方的雨雾。寺门两侧走廊边沿,一排绿植郁郁青青。左首,一缸睡莲,墨绿圆叶托举着三朵粉红色的莲花,开得正艳;右首,一盆大青建兰叶碧花润,暗吐沁人的幽香。缓步入寺,一尊慈眉善目的释迦牟尼佛像端坐于佛龛之中,宝相庄严。

出寺,忽闻犬吠声破雨而来。寺旁倚着一座两层禅房。寺前,“长生桥”静卧,横跨溪涧,桥头两侧,乔木参天,四五株枫树更是直抵雨幕苍穹。桥下深水稳流,澄清见底,涧底沉着几条慵懒的小红鲤鱼。桥头耸立着六柱双层的“龙潭亭”。桥的上游,围一方龙潭,水幽青洌。

山道渐渐收窄,前行数百步,左手路边林中忽现一低矮小庙,看斑驳门联,是祈雨的。走进庙门,果不其然,供奉着龙王,只是庙小像微,光线昏昧,龙皇似也带着几分委屈。出庙门抬头,左前方金柱山顶垂下一截一两米长短的瀑流,其下部尽被林木遮掩,不得见,也听不到瀑布入潭的轰鸣。

继续向前,沿小径转过一弯,瀑布身影大半显露,但底部仍被一巨岩遮挡,瀑水从巨岩右侧的豁口奔泻而下,发出“哗哗”的喧响。拄杖沿陡峭山径曲回登临巨岩之顶,但见山巅烟雨迷蒙,一道高愈百米的瀑布赫然悬垂于峭崖,崖壁略呈扇形,崖顶微凸,其下崖壁则向内微凹,瀑布凌空飞坠,如一匹巨大的白练自天际垂落。瀑布下宽上窄,瀑流内实外虚,最外一层如烟似雾,随风飘散。飞流直下,浑然是一匹飘摇不定的素缟,更似天工织就的巨幅垂帘悬于山崖,那万千流苏般的白线倾泻入潭,发出“刷刷”的细密声响。水沫激射,腾空而起,化作团团的白雾,于山谷间升腾弥漫。瀑下潭水清冽刺骨,冰凉的雨丝与寒冽的水汽交织弥漫,冷意直透衣襟。仰首望去,那垂天白练,左右摇曳生姿,激溅起迷蒙水雾,与漫天霏霏雨丝浑然交织,难分彼此。

瀑布右边的崖壁上,丛生着碧绿的山类芦,据说其间藏着古石刻,字迹早已风化漶漫,无从辨认。瀑布东侧,有巩丰修筑的八角石亭遗址(1964年坍塌),如今树木藤蔓茂密缠绕,不可至。清嘉庆《武义县志》中赫然载有朱熹、吕祖谦、巩丰、陈亮四人的《游水帘亭》同题诗作,金柱山遂被武义人奉为当地第二文脉圣山。水帘亭瀑布自古就是武阳十景之一。

归途,车在石刻“金柱寺水帘亭龙潭瀑布”的大石前左拐前行二三十米后,向左拐入了茶亭村。车一停稳,就被三条气势汹汹的黑、黄家犬扑上狂吠。我推开车门,持杖怒目而下,狗见状摇尾悻悻而退。一老叟闻声过来厉声喝止群犬,转身对我说“没事的没事的”。老叟矮个,白发如雪,花白胡子,裤脚高卷,趿一双旧拖鞋。

我望见村西有一方陂塘,便向它走去。“大爷:这湖是人民公社那会儿修的吧?”“不是,我穿开档裤时它就在了。下面那一大片田地都指着它灌溉呢。”大爷声音洪亮。“这湖很奇怪,天气稍有变化,湖面准浮起许多的枯枝败叶。”湖水澄碧,深不可测,四周草木青翠。对岸堤上,一株古樟虬枝横斜,我右手边,一株乌桕青穗垂珠,细蕊攒聚如点点碎星。一只灰鹅在远处水面孤独逡巡。

当大爷得知我们去看过金柱寺水帘亭瀑布后,便说,那个寺是新建的,没有几年光景,老寺根基就在这村边,还留有一古井。大爷反剪双手,引我们前往探寻。在一堵泥灰脱落、写着“大批资本主义,大干社会主义”褪色标语的老泥墙前向南折,大爷弯腰,用手扒开茂密杂草,指着一个巨大的石盆道:“这还是寺里的旧物,怕是和尚洗的家伙什。”再往前走几十步,大爷指着一片荒草蔓生的空地说:“这儿,就是金柱寺的老地基了。”又指右边的竹林:“那里面,还藏着一口寺井。”我循着大爷指点的方向,拨开竹林里的荒草,终于觅得那口古井。只见一棵倾倒的树木横亘井口,上部的井圈早已无踪,井水幽暗清冽,深不可测,仿佛藏着寺院的千年旧梦。

大爷絮叨着:金柱寺当年鼎盛时,养着百多号和尚,寺产丰厚,武义老话"北岭洞的风,鸣阳楼的钟,宝泉寺的竹,金柱寺的谷说的就是它。解放后,僧人被遣散了,寺产归了公家。我知晓,金柱寺始建于后晋开运二年(公元945年),由明招寺德谦禅师的师弟开山,寺院占地方正,长宽各60米,曾是一方丛林巨刹。

大爷告诉我,他姓张。“我太公是郭塘人,被“长毛”(太平军)掳走,再没音讯。太婆后来改嫁到了郭洞,我爷爷是她带过来的三儿一女之一。这里早先就一个金柱寺,路边搭个茶亭,给过路的、上香的人免费烧口水喝。后来我父爹被请来管这茶亭烧水,寺里就赠了我家水田一百五十把(当地面积单位),加上原有的,就有了四百六十把,我爹这就从郭洞搬过来了。”大爷顿了顿:“我有兄弟五个,慢慢地,这儿就聚成了一个村,村名就叫了“茶亭”。

“您老伴呢?”我问。“前年走啦。”“哦,您几个孩子?”“二儿三女。”“大爷:您今年有八十了吧?”“八十?下辈子吧,我九十二啦。”大爷乐呵呵地咧开了嘴。我有些讶异。

大爷举起手,朝我摆了摆,转身离去,身影渐渐隐入巷陌的烟雨里。

茶亭:一山,一瀑,一寺,一井,一亭,一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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