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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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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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鹏城之夏

鹏城之夏,热浪自是无可回避的常客,但若只执着于这烫肤的灼热,便如观大鹏只见其翼尖,而全然忽视了其直上九万里的雄壮气魄。这里的热,不只是感官所感,更是生命的热力奔涌,是时代脉搏的鼓点铿锵。

鹏城夏日的天空,蓝得仿佛刚被天神之手擦拭过,澄澈透明得近乎不近人情。登上前海摩天轮,玻璃座舱缓缓攀升,世界如画卷般向下铺展,视线越过波光粼粼的海面,竟能清晰地望见对岸香港起伏的山峦轮廓与鳞次栉比的高楼。白云轻盈地飘浮着,缓缓挪移,宛若仙境中闲游的精灵。它们低垂着,又似乎伸手可触,我恍惚间仿佛置身《庄子·逍遥游》所描绘的云气蒸腾、尘埃生息的浑沌初开之境。庄子曾言:“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眼前这磅礴浩瀚、生生不息的景象,岂非正是那宇宙间最原始、最宏大生命气息的生动显影?这气息托举着大鹏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亦托举着这座拔地而起、向海而生的新城,从莽原渔村直入云霄。

然而,这令人沉醉的晴蓝,转瞬便能翻脸为另一种面目。方才还是骄阳似火,碧空如洗,忽而风起,灰暗的云团便从远处天边奔袭而来,如同撕破了一匹巨大的裂帛。随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猝不及防,行人纷纷奔逃避雨。可不过片刻功夫,雨声渐收,云层裂开缝隙,太阳的金光便又迫不及待地刺透而出,洒落满街。湿漉漉的地面蒸腾起氤氲水汽,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草木被阳光暴晒后特有的新鲜芬芳。这变幻之速,正如《礼记·孔子闲居》所言:“天无私覆,地无私载。”自然运行自有其不为人力转移的宏大法则,无偏无倚,不拘一格。鹏城这倏忽来去的阵雨,倒成了天地坦荡无私、不拘于固定形貌的绝妙注脚——它浇灌万物而不居功,来去迅疾亦无牵挂。

当骤雨初歇,热气重新弥漫,鹏城的街巷便如从短暂的休憩中苏醒,瞬间沸腾起来。我踱步于牛巷村夜市,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摊档灯火通明,蒸腾的热气裹挟着烤生蚝、炒牛河的浓烈香气,在湿润的空气中弥漫交织。摊主们亮着嗓子吆喝,声音此起彼伏;食客们围着简陋的桌椅高声谈笑,杯盘叮当;不远处马路上的车流,则裹挟着喧嚣的轰鸣不息地奔涌。这鼎沸之声,汇成一股喧嚣而温暖的生命洪流。恍然间,我仿佛走进了孟元老《东京梦华录》里所描绘的汴京繁华:“夜市直至三更尽,才五更又复开张。如要闹去处,通晓不绝。”夜市灯火,照亮了千年前东京不眠的市井繁华;今日牛巷村喧腾的炉火与鼎沸的人声,同样映照着鹏城永不疲惫的市井肌理与寻常百姓顽强扎根的生命热望。这喧嚣,是城市最古老而温暖的脉搏跳动。

夜愈深,城市的另一种脉动反而愈发清晰有力。深南大道两侧写字楼的格子间里,灯光如星群般固执地亮着;科技园中,年轻的身影依然步履匆匆,手中拎着的电脑包,仿佛是出征战士的随身盾牌。他们眉宇间偶有倦色,却不见颓唐,眼神里跳动着一种近乎灼人的光。这景象,令人想起韩愈《进学解》中那句沉甸甸的箴言:“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古人点灯熬油,焚膏继晷以穷究学问;今日的鹏城青年,何尝不是以青春为灯油,以梦想为火种,奋力燃烧在这时代的夤夜?他们手机屏幕在夜色里闪烁的微光,正是这时代“膏油”不灭的证明。这光,照亮前路,亦在彼此眼中映照出共同的期许与坐标。

我曾在燥热午后伫立深南大道天桥之上,看桥下无尽车流蜿蜒而过。灼人的阳光将空气蒸腾得微微晃动,车尾灯连缀成一条条流动的红色光河,在热浪中奔腾不息。每一点红光里,都跳动着一个具体而微的人生,装载着或宏大或琐屑的奔赴。这无数细小光点汇聚成的灼热洪流,正是一个时代无声却最磅礴的宣言。那车灯汇成的光流,岂非这城市生生不息的血液?那引擎的轰鸣,不正是时代脉搏最真切的搏动?这些奔流不息的点点微光,终将汇聚成无可阻挡的洪流,在时代的版图上刻下属于这个夏天的滚烫印记。

鹏城之夏,其热灼灼,其志亦昭昭。这里的天空,是梦想高悬的幕布;这里的骤雨,是奔涌向前的号角;这里的喧嚣,是生命扎根的宣言;这里的灯火,是青春燃烧的刻度。每一次汗水滴落,都如一颗盐粒结晶,折射出太阳的七色光谱;每一次引擎轰鸣,都在为即将展翅的大鹏积蓄那撼动天地的力量。

当无数个体如鹏鸟般奋力鼓动羽翼,这城市的夏天便不再仅仅是一个酷热的季节——它蒸腾着,化作了生命本身向上、向光、向无尽远方展开的永恒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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