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陈龙的头像

陈龙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8/12
分享

美的来处

美是什么?那些浮光掠影、媚态妍姿,不过是浮光掠影罢了。在我看来,美是心灵深处一种感受,是心境所酿出的琼浆,若没有心灵,美不过只是散落的珠玉,失去了光泽。正如王阳明所言“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美其实并非花之颜色,而是你心灵之颜色;那花之颜色,也只是你心灵颜色外显于花而已。

美之显现,首先常是震撼,是心灵与天地猝然相遇的悸动。当我们置身于山岳巍峨之间,面对悬崖峭壁,内心便骤然涌起一股敬畏之情。那并非仅由山岳本身生发,而是内心之格局与山岳雄浑气象不期而遇时,彼此呼应的共鸣。康德在《判断力批判》中曾言:“崇高感,产生于我们面对超越感官尺度的巨大事物时,内心唤醒的理性力量。”立于泰山之巅,云海翻涌如怒涛,山势仿佛自太古洪荒中挣脱而出,迎面扑来。此等景象如巨浪拍打心灵堤岸,而恰恰在这“摇摇欲坠”之中,心灵反而获得了拓展与提升。此时震撼之美,正是心灵深处与宇宙力量之间碰撞出的火花。

美的另一层境界,则是和谐,是“物我两忘”的悠然契合。此境中,美不再是外在施加的冲击,而是生命气息与周遭万物默默交融,浑然一体。钱穆先生曾言:“美之最高境界,乃在物我之相忘,心与境之俱化。”此种美不声不响,如同春雨润物,悄然浸润心灵。徜徉于西湖之畔,远山似有若无的轮廓,湖水如一块温润的碧玉,柔柔的波光仿佛不经意地轻吻着苏堤。我脚步放慢,心中仿佛也流淌着那水波的节奏,那一刻,我既是我,亦是湖光山色中一个流动的符号,界限消融,人景两忘。风景如诗,人亦成诗中之句。此乃“万物静观皆自得”之境,美在物我界限消融的和谐脉动里。

风景之外,人之美,则更显见为一种气韵的流转与感染。美者未必尽然眉眼如画,而在于内在光华自然流溢,形成一种和谐气息,使人如沐春风。古希腊哲人毕达哥拉斯曾言“身体之美是美德的花朵。”此美德并非拘泥于道德训诫,而是灵魂内在的秩序与和谐所自然绽放的光华。

我曾有幸结识一位老者,他的面庞早已被岁月犁刻出深深的痕迹,可每次与之交谈,他眼中总流淌着一种温润明澈的光。他倾听时,仿佛周围喧嚣皆已沉寂,唯余你话语的微光,仿佛他正虔诚地捧起你灵魂中散落的心事。那种专注的真诚,如无形暖流,悄然沁入心脾。其美不依附于皮相,乃源于其内在的和谐光芒,那光芒由心灵深处透出,穿过岁月沧桑,最终照亮了与之相遇者的心田。此种美,乃是灵魂内在的秩序与和谐所发出的光晕。

然而,美之至境,终归于一种超脱。当心灵挣脱了琐碎的枷锁,达到“本来无一物”的空明澄澈,美便如云开雾散后的朗月清辉,遍照山河。此非刻意寻觅之美,乃是心灵拂去尘垢后,世界本真澄明之相的自动显现。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千古意境,其美便深植于这份不为俗务所羁的超然心境之中。南山之美,实则是诗人“心远地自偏”后内心投射出的无垠澄澈之境。

犹记那年台风过境,我所在的南方都市遭遇重创。我偶然路过一间倒塌的佛堂。一位老妇人,白发如雪,正于断壁残垣间,用颤抖的手,一遍遍仔细擦拭着一尊泥塑菩萨低垂的眼眉。她脸上沟壑纵横,却表情平静如深秋的潭水,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周遭的狼藉废墟不过是一阵终将散去的薄雾。泥塑表面彩绘虽已剥落模糊,可老人凝视它的目光,却如望向初生婴儿般充满澄澈的暖意。那一刻,我猛然醒悟:灾难摧毁了物质的殿堂,却意外让另一种永恒之美裸裎而出,那是不被外境所夺的内心澄明,是于废墟之上依然虔诚守护的安然姿态。这微弱却坚韧的光亮,穿透了断壁残垣的沉重阴影,仿佛于无光处,悄然点起一盏不灭的心灯。

美从来不是浮在事物表面的脂粉,它深植于感受的土壤,盛开于心境的枝头。从猝然相遇的震撼,到物我交融的和谐,从气质流露的感染,直至超然澄明的观照,美之来处,终究在于我们自身心灵的深度与广度。

或许,当我们不再执着于向外攀缘捕捉所谓“美”时,当内心足够空灵澄澈,如一面无尘的明镜,那一刻,美便不再是被寻找的客体。它可能就显现在台风后断壁残垣间,老人擦拭泥菩萨低垂眼眸时那微微颤抖却坚定的手指上,那手指拂过尘埃,也拂亮了观者心中蒙尘的灯盏。

美之来处,原在我们内心不灭的灯火之中。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