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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云祥(张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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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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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青(修改版)

    刺青

文/慈云祥  

 一

庄志成正在他的破房子里喝闷酒,忽听门外有人在喊他乳名:“黑娃,黑娃,黑娃在家吗?”是谁?知道我的小名,还敢这样大声喊?怒从心起,他抓起酒杯站在了门口大声回:“谁啊,这样大胆,竟敢直呼老子小名?”

 “哈哈哈哈,黑娃,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吧?我们可是多年没见了呀!”

一听到“多年没见”几个字,庄志成把酒杯往门口凳子上一放就跑了出来,看见村长陪着两个城里模样的人正向自己走来。声音来自城里打扮的那个老人,他就仔细打量那老人。然后是一声长嚎:“哇!二狗哥?二狗哥啊,是你吗?你是二狗吗?”哭着喊着就朝老人跪了下去。

 这个被庄志成称谓二狗哥的老人,学名胡如海。当年,胡如海和乳名黑娃的庄志成一起参军,先随部队去了东北,又随部队返回山东,然后去了朝鲜。一场场战役打下来,立了一个又一个战功。战斗中负伤住院,认识了成都姑娘栾小娥。从部队转业去成都安了家。

如今离休,老伴因病离世,他越来越想念故乡,就让儿子陪同来到了老家白杨村。回到故乡,向村长打听是不是听说过一个叫庄志成的人。

村长一愣:“庄志成?他就住在咱们村啊。您老认识他?”“岂止认识,那是我兄弟呀!快,快快领我去他家。”

村支书说:“那行,只不过这个老人性格孤僻。您要有个心理准备。”“准备什么啊?快去,快去。”

一进庄志成家的门,胡如海就高喊庄志成的乳名“黑娃”。这一喊,竟然引来了庄志成的嚎哭和下跪。胡如海的儿子和村长看到这一幕,赶紧弯腰把庄志成扶起。

庄志成站起来,两手拍打着胡如海的双肩边哭边埋怨:“二狗呀二狗哥,你怎么才来呀你!”胡如海一边擦泪一边说:“黑娃,别哭了,别哭了哈。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咱哥俩好好聊聊,好好聊聊。”

有人过来小声告诉村长:中午饭已经准备好。村长说:“该吃午饭了。二位老英雄,咱们去村头餐馆边吃边聊吧。”

庄志成把头一耿说:“去什么小餐馆呀,就在我这破屋里吃,哪里也不能去!”村长和胡如海的儿子面面相觑,儿子开口了:“叔,咱还是去餐馆吧。我爸他有腰疼的毛病,坐位要有靠背才行。”庄志成低头想了想说:“行,等我一下。”只见他走进屋里,再出来时,一只手拿着旱烟袋,另一只手里多了一个装着两个咸菜疙瘩的塑料袋。他想和他的二狗哥唠叨些什么呢?

           二

那年,黑娃十五岁。跟着爹爹下地学压南瓜秧回来,还没进大门就听见娘在没命地喊:“救命!救命啊!”

爷俩急匆匆地进了大门,娘却没了动静。爹握紧手里的铲子冲进屋,又从屋里冲出来,两眼瞪得溜圆,发疯一般地问:“你娘在哪?你娘在哪?”。

黑娃吓傻了,呆呆的一动也不动。一个当兵的提着裤子从麦秸垛一旁闪了出来。黑娃爹紧握着手里的铲子向那个当兵的冲了过去!“砰!”,一声枪响,黑娃爹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黑娃这才反应过来,哭着跑向爹爹。那当兵的没事人一般走出门外,边走边把盒子枪装进了枪套。

黑娃爹捂着肚子在地上打着滚喊:“别管我,别管我!快去看看你娘怎样了?”

黑娃走到麦秸垛后面,看到娘两眼瞪的溜圆,白眼珠布满了红血丝。上衣被撕开,裤子被退到脚下。黑娃哭着喊娘,娘却不应一声。黑娃赶紧上前给娘把裤子提上。娘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只是眼泪还在流,鼻子里发出“吭”“吭”“吭”的声音,让黑娃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心痛。他咬紧牙关使尽全身力气,把娘抱进屋里放到床上。

胡大爷是第一个听见枪响来到这个院子里的。他抱起黑娃爹放在地排车上,一边喊:“黑娃,我拉你爹去医院,你照顾好你娘”,一边拉着黑娃爹往外走。

院子里恢复了平静,只有一大滩血引来无数苍蝇在嗡嗡地叫。娘躺在床上,闭着眼一动也不动。眼泪不流了,鼻子里也不再出那种“吭”“吭”“吭”的声音。黑娃知道娘本来就有病,又遭到这一劫,一定是太累太累睡着了,就坐在旁边守候着。

过了一会儿,见娘还是一动不动,就忍不住问:“娘,你喝水吗?”娘没有声音。

黑娃又问了一次:“娘,我喂你点水吧?”娘依然没有反应。黑娃大声喊着摇晃娘的胳臂,娘依然没有动静,胳臂死沉死沉。他忽然反应过来,娘不会是死了吧?他摇晃着娘的身子大声哭喊起来:“娘!娘!你别吓唬黑娃呀!快醒醒啊……”

三叔和三婶路过听见了哭声,把镰刀扔在大门口就跑了过来。三叔把手往娘的鼻子上一搭,又摸了一下手腕子,说:“一点儿气都没了,没法救了。”

三婶不死心,抓着娘的手使劲儿晃:“嫂子,嫂子,你醒醒,你快醒醒啊!”

三叔急了:“你在这里嚎叫有用吗?好好陪着黑娃和嫂子,我去找人过来料理后事!”说完急忙火速地走出了院子。

那天夜里,爹没有回来,胡大爷也没有回来。胡大爷是在娘死后第二天把爹拉回来的。爹的肚子缝上了,人却没救过来。仅仅是两天,黑娃没了娘也没了爹。胡大爷临走前嘱咐黑娃:“黑娃你记住了,天底下最坏的人就是这些“黄皮狗”,长大要报仇去!”                 三

1947年的秋天,一支队伍进了白杨村。

“快出来看啊,村里过队伍了!”三婶边喊着边“噔噔噔噔”跑到大街上去了。黑娃也跟着跑了出去。自从爹娘离世,黑娃这是第一次走出家门,有了想给外界打交道的心思。这支队伍进了村后没有走出去,而是集中在村西的打麦场上操练。黑娃也拿根树枝站在远处跟着比划。一个身上别着盒子枪的人笑嘻嘻地走过来:“小兄弟愿意参军吗?愿意的话我去给你家大人商量商量去。”黑娃停住操练,扔掉手里的树枝拔腿就跑。

一口气跑回家,关上大门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的咽下。刚想躺床上休息一会儿,听到有敲门声。他转身走向大门,从门缝里向外瞅了瞅,见是胡大爷,赶紧打开门把胡大爷引进了北屋。准备点火烧水。

胡大爷说:“别烧水了黑娃。”胡大爷把烟袋从嘴里拿出来,在桌子腿上磕了磕烟灰,插在在黑色的捆腰带上,问:“黑娃以后有什么打算?”

见黑娃呆呆的不知道怎么回答 ,又接着问:“想给你爹娘报仇吗 ?”“当然想了,连做梦都想!”胡大爷说:“机会来了。你看到今天练兵场上的兵了吗?跟着他们去吧,练好本事,给你爹娘报仇。”

“大爷 你不是说这些当兵的是世上最坏的吗?”

“这支队伍和别的队伍不一样,是共产党领导的,专门为咱穷人打仗。我看准了,只有跟着他们,才能打败那些坏人。我家你二狗哥要跟着他们走,你也想去的话,我把你俩都送到这队伍上去,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胡大爷领着二狗和黑娃到了练兵场上。那个上午问黑娃想不想参军的人,看到他们就笑眯眯地走了过来,老远伸出了两只手,胡大爷也急忙伸手去迎接。当四只手握在一起时,胡大爷说:“姜指导员,这俩孩子跟着你我才放心,收下他们吧。”

姜指导员说:“谢谢您胡大爷,跟着我去登个记吧。”说罢,就领着他们离开练兵场,向场院边缘地带那张桌子走去。坐到桌子后面,拿起钢笔,打开登记簿指了指二狗说:“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

“我叫二狗,今年18岁。”

姜指导员说:“不行,二狗这个名字可不行!”

他扭头问胡大爷:“胡大爷,这娃的大号(学名)叫什么?”

胡大爷说:“没上过学,还没起呢,要不劳烦你给他起个号吧。”

姜指导员停下手中的笔,说:“叫胡如海怎么样?湖像海一样大,一样激情蓬勃。”

胡大爷说:“好好好,这名字听着大气。”

姜指导员扭过头来微笑着看看黑娃问:“小兄弟,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我叫黑娃,今年十六。”

“也是小名吧?大号叫什么?”黑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看着胡大爷说:“大爷,让指导员也给俺起个号吧。”

姜指导员问:“你姓什么?”

黑娃说:“我姓庄。”

姜指导员说:“叫庄志成吧。”黑娃从有了自己的姓名:庄志成。

庄志成和胡入海跟着部队在山东打了几个胜仗,又跟着部队来到了东北大森林。那一天, 庄志成接受了一项侦查任务。出门后向西刚走了大约一里路,天突然刮起了大风。他成一边顶着风往前走,一边用手挡开打在脸上的雪。忽然又一阵狂风,他感到两条腿不听使唤了。脸上湿漉漉的凉,用手抹一把是水,接着就变成了冰碴。大雪沸沸扬扬,一会儿功夫就没过了膝盖,走不动了。趴下,用手和胳臂扒开雪爬行,爬着爬着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睁开眼睛时,他看到有个穿黄衣服的大胡子,一只脚踩在木凳子上,一只脚站在地上,手里拿着皮鞭。他身旁还站着一个瘦高个,正在翻弄碳火炉子里烧得彤红的烙铁。庄志成明白自己是落到敌人手里了。见他醒过来,大胡子和瘦高个瞪着眼一起吼叫:“说,快说!你是不是共产党的人?到我们附近来干什么了?”庄志成闭着眼睛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一桶冷水泼在身上,他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瘦高个凑到他跟前说:“你快说了吧,不说我们也看出你是共产党的人了。还不如快点儿说了,免得再受皮肉之苦。不然,等着你的就是死路一条!”庄志成紧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大胡子看他这样,“嘿嘿嘿嘿”地笑着靠近他说:“好好想想,跟着我们干,直接封你上尉。好酒不吃吃罚酒的话,我们也不弄死你,会让你死到共党手里,你信不信?”庄志成看了看大胡子身上的黄皮,仇恨涌上心头,忍不住说:“混蛋!少胡说八道!要杀要剐痛快点儿!”大胡子和瘦高个开始嘀咕。大胡子说:“队长,我看这家伙挺顽固的,咱们怎么用刑,也难从他嘴里掏出点儿东西来。还是给上边汇报汇报吧。”说着,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就走出了审讯室。

“啊啊嘿嗯……!”一阵钻心的疼,让庄志成又一次从昏睡中醒来。用力睁开眼睛,看见屋子里多了一个穿白大褂的人,戴着白手套,正拿着一个小刀样的工具,在他胳臂上划。他想抽回胳臂,五花大绑着呢,一丝也不能动。见庄志成醒了,白大褂和廋高个嘀咕了几句。那两个一胖一瘦,就一个人捏鼻子,另一个人往他嘴里边倒白色的粉末,边灌凉水。庄志成感到头很沉,眼睛睁不开。上臂刺疼厉害,却一动也不能动,慢慢地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眼皮好沉,头痛厉害。他用尽力气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张黢黑的、布满皱纹的脸和一头白发,再仔细看就是这张脸上有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一只粗糙的大手,端着大黑碗,另一只手用小勺往他的嘴里送水。半碗水喂进去,庄志成有了精神。感激地望着给他喂水的老人问:“大爷,我这是在哪?”

“在我家里。孩子, 你是大命的啊!前天,我出去打猎。遇上躺在雪地里的你,搭手放在鼻孔处一试还有气 ,就把你背到我家来了。”庄志成想给老人抱拳表示感谢,右胳膊一抬就疼。老人说:“别动,你胳臂肿了。上面有字。”

庄志成看了看自己的胳臂,果然有字。他不识字,不知道这几个字是什么。问老人,老人说他也不识字。老人用草药给他热敷,两天后胳臂消肿了。第三天,天晴了。庄志成告诉老人,要去寻找自己的部队,老人把自己的皮棉袄给了他。庄志成先去了离开前的那个村,向房东打听部队的去向。房东说部队接到命令回关内了,庄志成也准备回关内。他裹了裹老人送他的皮棉袄,讨着饭一个村又一个村的一路向南。

过了冬天又过了初春,从关外走到了关内,没找到自己的队伍。天渐渐热起来,他把皮棉袄脱下来搭在肩上,又来到一户菜农家讨饭。菜农看他狼吞虎咽地吃就问:“你年纪轻轻地干什么不好,为何要讨饭?”

庄志成回:“我是军人,找我的部队。”随即,把他如何当兵后与部队走失的情况说了一遍。菜农说:“你这样找法,八辈子也找不到。现在全国都解放了,你放开找就是了。我们这里西山就住着解放军,你去那里问问。”

庄志成说:“那忒好了,可我不知道路啊。”

老乡想了想说:“这样吧,明天你跟着我去菜市场。”

庄志成跟着老乡来到了菜市场。看到有两个解放军走过来,菜农急急忙忙打招呼:“长官,你们要白菜不?”

两个解放军听到喊声向他们走过来。个子矮点儿的那位热情地给他们打招呼:“喂!老乡好。今天都带来什么菜啊?”

“喏,白菜地瓜胡萝卜,新鲜着呢,买点吧。”解放军走进菜篮子跟前仔细看了看,问:“你这白菜有多少斤?”

“白菜120斤,地瓜30斤,胡萝卜15斤。”

矮个解放军说:“都要了也不够。司务长,咱把这老乡的菜都收了吧。”高个解放军点了点头。交易完成,解放军要走,菜农赶紧说:“长官,您别先走,还有个事要您帮忙。”说着,抓住庄志成的胳膊把他推到了前面:“这小伙子也是部队上的人,和队伍走散了。你们能帮他找找吗?”

高个解放军打量了庄志成一下,问:“你有介绍信吗?”

“没有。”

“你部队的番号是多少?”

“什么番号?我不知道。只知道我们是三营二连二排五班。”

“那你当的是什么兵总该知道吧?”

“共产党的兵呀!我还是共产党员呢!”

“你是共产党员?谁能证明?”

“我二狗哥能证明呀,我是战场上入的党。”

俩解放军互相看了一眼,高个的解放军说:“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庄志成和菜农告别,跟着解放军来到了西山脚下的驻地。司务长把他领到连部,向连长李平做了介绍。李平让庄志成把自己从参军以来的所有情况仔细说说。庄志成讲完,连长说他要上级汇报,让庄志成先在炊事班里帮忙,等上级答复。

庄志成来到炊事班干活。厨房里热,他索性把上衣脱掉,光着膀子往灶堂里添柴火。炒菜的炊事员看见了庄志成胳膊上的刺青。问:“你胳膊上的字,怎么弄的?”

“我让敌人逮住后,他们给弄的。”

炊事员说:“你先看着锅,别添火了。我去趟茅房。”再回来后对他说:“司务长叫你,去吧。”庄志成穿好衣服,一出门就见司务长在院子里等着。来到连部,连长示意司务长退下。然后对他说:“庄志成,把你的上衣脱下来。”

他顺从地脱了上衣。连长问:“你知道自己胳膊上有字吗?”

“知道。那是敌人用的刑。”

“那几个字怎么念知道吗?”

“不知道。我不识字。”

你真不知道这几个字念什么吗?”

“真不知道啊。当时敌人说我只要投降了,直接封我上尉。我死活不投降,他们灌了我一包白药面,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为什么第一次我问你时你没说这件事?”

“我说了呀,敌人给我用了很多种刑。我不愿意回忆细节。一想起来让人特别难受。”

连长不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说:“根据你提供的情况,我向上级做了汇报。上级说是有这么一支部队,不过这支部队已经去朝鲜战场了。”

“啊?我的部队去朝鲜了?那我怎么办?要不然我就留在你这里干吧。”

连长说:“不行。我没权利私自招兵。还有你身上带着这四个字,哪个部队也不敢要你。”

“这几个字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有这几个字部队就不敢要?”

连长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直视着庄志成的眼睛说:“这四个字念“一心灭共”。知道了吗?”

“啊?啊?啊!啊!啊……,我操你八辈祖宗!可恶的国民兵!啊啊啊啊啊……”庄志成一下子情绪失控,边喊叫边绝望地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连长见他可怜,就劝说:“要不然这样吧,我派人送你回故乡吧。故乡人念乡情,能照顾。”两个当兵的奉命把庄志成送回了老家白杨村,庄志成找到村党支部要求参加党员活动。

村支书说他这种情况,算自动脱党了,不能参加。庄志成每天的活动就是跟着社员们干活,夏天下地干活再热也穿着长袖上衣,很少说话。他不再喜欢多彩的东西,只喜欢黑色和白色,他不止一次打听二狗的消息。村里人说二狗他爹死后家里没了人,房子和地都归了公。

纸里包不住火,庄志成胳臂上的刺青还是被人发现了。有人告发他胳膊上有反革命标语,他就陪着村里的“四类分子”挨斗。

后来,庄志成变得疯疯癫癫。每天都喝酒闹事,看见谁骂谁。他胳膊上刺青的四个字如瘆人毛,让人们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直到胡如海回老家和他见面。

再后来,在胡如海的陪同下,找民政部门出资帮庄志成到医院做手术,去掉了胳臂上的刺青,又去看了几次心理医生,庄志成终于摆脱了那四个字对他的身心伤害。从此,镇上敬老院里,就多了一位经常慷慨激昂讲战斗故事的人。(6356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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