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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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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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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秋

秋天的热闹,在林间,在田野。

农作物最后一轮采收后,就能拾秋了。拾秋,单单这个叫法,就够浪漫,够诗意的,赏秋,收秋,还不够,还要把秋天拾回家。搜索百度,“拾秋”的词条是这样写的:指秋收后捡拾遗落农作物或自然元素的活动。我所说的拾秋,通常是捡拾包谷、土豆、红薯、葵花、稻子、西甜瓜,等等,遗落的农作物。

年少时,一入秋,就盼着拾秋呢。

罢园的地里,撒满了人。男女老少,呼朋引伴,挎个柳筐,拎个工具,涌进地里,眼睛闪亮亮的,探照灯似的寻找猎物。每有所得,大的也好,小的也罢,嘴角上扬地放进筐子里,袋子里,那可是从公家地里捡拾回自家的东西啊,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谁家都不想错过。

大人和小孩子拾秋的兴趣点不同,大人喜欢实惠的,小孩子喜欢好吃的。

拾包谷,是拾秋的重头戏。天麻麻亮,母亲就出门了。我磨磨蹭蹭找到母亲时,母亲的裤脚被露水打湿一截,袋子直挺挺立着。

我学母亲的样儿,把口袋扎腰上,在砍倒的包谷杆里翻找。一眼望不到头的包谷地,散发出暖人的光,浸了露水的包谷杆、包谷叶,还是会时不时露出獠牙,咬我一下。翻来翻去,包谷棒子似乎躲着我,捡拾的热情一点点萎缩。

成群的麻雀落在树梢,落在地头,声音稠稠密密,自顾自乐着。我扔过去一个小石子,扑啦啦,飞走一群,又落一群。

田边的喇叭花,欢欢喜喜开着,浅粉、深紫、雪白,清风拍打着喇叭花,喇叭花摇头晃脑,吹起喇叭来。野菊花星星点点开着,鹅黄色的花瓣,鹅黄色的花蕊,小朵的,却抢眼得很,还有不知名的小蓝花。我左手拿一束野菊花,右手握一把喇叭花,扎在腰间的布口袋,里面躺着几个迷你小包谷。

太阳的威力还是很足,收走了露水,晒得人头皮发烫。我追着母亲问,啥时候吃饭。问到第三遍,母亲停下来,把带的午饭打开,是花卷和咸菜。咸菜是腌萝卜,白萝卜、黄萝卜、青辣椒、红辣椒,青青白白、红红黄黄,热热闹闹挤成一团,挑逗着我的味蕾。倚着高高的白杨树,闻着暖烘烘的草木香味,花卷和咸菜从没有这么好吃过,好饱。母亲说:“你出了力气,就吃出饭香了”。

别看拾包谷我不是主力,往家送包谷,就是我大显身手的时候了。母亲把两大袋包谷绑在自行车后架上,一边一袋,头轻脚重,前轮直往上翘,我用力压着车把。窄窄的渠埂上,我扮演起飞车侠,开弓没有回头箭,骑车速度要快,越快越容易走直线,一歪就掉进水渠了。下坡路,我任由车子往下冲,一捏闸,就会人仰车翻,我扯着嗓子大声喊着,啊—啊—啊,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冲,冲,冲,那真叫勇往直前啊,又惊险又刺激。

小院里,黄的包谷,红的辣椒,黑的葵花子,我们把酽酽的秋色拾回家,红红火火晒秋呢。

夜空一枚银月,星光点点,用苦豆子笼上一堆蚊烟,秋天的蚊子依旧喜欢我们。草香味、烟味缓缓飘散开来,一家人搬个小凳围坐在院子里,母亲带我们搓包谷粒,一手拿着包谷,一手拿一根包谷芯,用包谷芯斜着揉搓包谷棒,包谷粒就一排排落进了盆里。父亲在一旁收拾农具。父亲会给我们讲《铡美案》、《王宝钏》、《辕门斩子》,讲着讲着,一时兴起,父亲会吼上几嗓,那时的我欣赏不来秦腔的粗犷大嗓,直起直落,但父亲嗓音中的激情,让我兴奋。父亲像变了个人,周身洋溢着无与伦比的光芒与神采。

夜深了,蚊烟渐渐熄了,我们还沉浸在父亲讲的戏文里,不愿回屋。

父亲养了两只羊。傍晚,羊进小院,父亲就抓两把包谷在手心,羊一口一口舔食干净,咩咩咩,拉长音调叫几声,羊的一天就圆满了。父亲说,给羊加料,羊才能上秋膘。有了包谷,羊有口福了。羊有口福了,我们也就有口福了。过年宰羊,果真是好肥的羊。那时候,人人肚子里没啥油水,肥肉是稀罕物,入口即化的肥油最解馋,一口吃下去,舍不得咽,让香味多停留一会儿,那叫个香啊,仿佛把一年的亏空都补上了。

上学路上,有一片西瓜地,眼瞅着最后一茬瓜摘了,我们眼巴巴等着罢园。第一天,静悄悄的,瓜秧安卧着,没有一点罢园的迹象。第二天,还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第三天,远远就看见瓜地喧闹了,罢园了!

留在瓜田里的尾茬瓜,要么歪瓜裂枣,颜值不高,要么个头比拳头大点,要么是半生的死秧瓜,这些都是留给牛羊的。我要寻的,是遗漏的宝贝。扒开藤蔓覆盖的地方,一处一处细细找。枯萎的藤蔓下,果真躲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西瓜,敲一敲,嘭嘭嘭。用力一砸,咔嚓一声,红瓤黑籽绿皮,水彩画一样,一股清凉直扑眼睛。大快朵颐,凉意从舌尖瞬间传遍全身,赶走了盘桓多日的秋燥。

拳头大的小瓜,也有红瓤的,拿在手里,玲珑剔透,左手右手把玩了几个来回,煞是可爱。果断弃了大西瓜,书包里装了几个,衣服里兜了几个,吃好了,玩好了,回家。

捡葵花,大人孩子配合得最是默契。

收割过的葵花地,没有了花盘的茎杆,默默伫立着,似乎还在寻找太阳的方向。倒伏的花盘、太小的葵花头、撒落在地下的葵花子,都是我们捡拾的目标。不用母亲催促,我撒欢子满地跑着捡拾花盘,拾多了,归拢到一处,母亲拿根葵花杆,把葵花子从花盘上敲下来,没完全成熟的,用手剥。

幸运的话,会遇到又圆又大的花盘,寂寞地躺在地上,多半是收割时遗落下的。这样的花盘,葵花子密密麻麻,螺旋状有序排列着,聚焦花盘中心,有种特别的美感。剥开一粒葵花籽,白白嫩嫩的,像刚从莲蓬里剥出的莲子,一股清香,甜丝丝的,每一颗葵花子都保留着太阳晒过的味道。

没长熟的花盘,葵花子头上顶着管状花,小小的花型,黄色的,密密织着。用手一扒拉,呼呼啦啦,手上、地下一片黄,藏在里面的瓜子露出来了。瓜子还是白色的,一咬,汁液溅到齿间,又甜又香。这样的葵花不会拾回家,在地里享用,解渴。

我喜欢捡葵花,看到一个个花盘,就像闻到了炒瓜子的香味。香香地期待着,在漫长寂寞的冬夜,围着火炉,磕着瓜子,扯着闲篇,暖烘烘,香喷喷,乐呵呵,想想都美死了。

太阳慢慢往下沉,葵花像是窥见了我的心思,盛情挽留我。刚想着该回家了,就碰上一个葵花盘子,逗引着我收不住脚,一个,又一个,越走越远,花盘越抱越多。亮晶晶的汗珠,滴落在芬芳的泥土里,劳作的愉悦,收获的喜悦,在心里弥漫开去。

落日熔金,远远看见连队的一排排平房,平房是统一规划,统一建造、统一分配的,称得上“屋舍俨然”。丝丝缕缕的炊烟,携着一股淡淡的秸秆燃烧的清香,萦绕在连队的上空。有的人家炊烟淡,有的人家炊烟浓,升到空中,缠绕在一起,不分你家我家,天地间一片温馨,一片祥和。

连队的黄昏如此迷人,之前竟没有留意过。袅袅的炊烟,绚丽的晚霞,柴火饭的香味,母亲呼唤回家吃饭的声音,家家院子里晒满黄的、红的、紫的、绿的,这是人间最美的秋景图啊,收获了一年的收成,也收获了一家家有盼头的日子,凡尘的幸福,并不遥远。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只能定格在梦中了。

就这样,一年年拾秋,拾着,拾着,我们就长大了。那些细碎的过往,脉脉含情,年年秋天从记忆中唤醒,从未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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