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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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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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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杂院里寻求谋生

故事发生在一九九九年冬,在北方某一个城市的废品收购站,聚集了来自己各地的拾荒者……

林峰租住的附近,天天能遇上收破烂的。

林峰有过和他们交流,知道他们每个月都有不菲的收入,也曾经有人邀请林峰加入,但林峰有点抹不开脸面,就拒绝了人家的好意。

他们迎接朝霞,目送落日的余晖,他们发自内心的笑让林峰有所感动、有所动容。

天蒙蒙亮,他们就走街窜巷,一路吆喝:“收破烂喽,收破烂喽,纸皮三毛一斤,报纸七毛一斤!”清脆、浑厚的嗓音划破了黎明晨曦里的宁静。

刺骨的东北风和毒辣辣的太阳无情地侵袭着他们,有时遇到刮风下雨,不经意间就迎来落汤鸡的遭遇;满天飘落的雪花,也没有阻挡他们匆匆的脚步。

赶上有货收,不管多晚,他们从不抱怨,都要搞完才回家。

已经到了深夜,马路上留下了他们长长的影子。

每当他们从废品站老板手里接过一张张钞票时,咧嘴憨笑的瞬间,是他们最幸福的事,也是他们最满足、最开心的时刻!

人力三轮车移动得很慢很慢,车上满载着纸皮、塑料瓶和七七八八的废铜烂铁,垒得高高的、满满的,淹没了骑三轮车的男女。

他们穿得破破烂烂,搞得蓬头垢面,像钻进了锅底。好多人的牙齿又黑又黄,张嘴说话就能看到卡在牙缝里的残渣剩菜,有的是被劣质假冒香烟熏的,有的是不刷牙,极少数人才会露出洁白的牙齿,算是他们这群人里极讲究的几个,能坚持每天刷牙。

林峰也明白,这样也许才符合这个劳动大军,也像这个捡破烂的职业,毕竟干一行爱一行,干一行像一行。

林峰也时常调侃自己,说自己是属于“四不像”的人,正如别人嘲讽他的那样:“你就是一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货色……”

捡破烂、收破烂不用投资太多,收货的工具成本也不高,一辆架子车、一辆倒骑驴就可以搞定;个别的基本不用什么成本,自行车后边加上两个大框就行;有年龄大的更省事,提一个大袋子就可以去拣破烂了。也有极个别用电动三轮的,但大都不是正规捡废品、收破烂的,他们暗地里会借捡破烂之名搞一些歪门邪道,个别人也成了过街老鼠,人人痛骂,也给收破烂的丢尽了脸,被主顾们像防贼一样盯着。

毕竟家有家规,行有行道,这些人是干不长久的。为了生活,大家只是不去说破,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只是不说。

林峰也有捡破烂、收破烂的成本,也完全可以胜任,只是被他那所谓的自尊心和仅剩下的一点尊严拖累,他实在不想自己拉个架子车或骑个倒骑驴去走街串巷吆喝,对收破烂的职业,他有那么一点抵触情绪。

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心里最后一道防线也快要崩溃了,但好心人的劝说,被他用善意而尴尬的谎言谢绝了。

生活的本质,不管你个人怎么样,真实的生活就是实实在在,来不得半点虚假!

终究没扛过现实的重压,林峰还是走进了那处常被他远远打量的废品收购站。

起初只是想着暂时落脚,没承想这地方成了他在异乡的避风港。废品收购站是一个特殊的集结地,这里住的人大都以收破烂谋生,有几个风风雨雨十几年跟着老板娘在此。

这里聚集了来自不同省份的人,就像是一个大杂院。

林峰算是后来者、新人,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在这里,林峰体会到了底层人的酸甜苦辣。

废品站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妇,不管年龄大的小的,只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都会亲切地喊他们两口子“二哥、二嫂”。

二哥是一个酗酒如命、有点懒惰的人,但人缘特别好,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好好先生,这也弥补了他自身的缺点。

二嫂是一个话不多的善良女人,性格比较泼辣,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什么难听的话她都能讲出来,让你下不了台面,给人留下翻脸不认人的粗暴印象。但她骂过之后也就算了,虽然不会道歉,却绝不会和你结下仇家。

也有人说:“做生意的人大都是这样。”不过林峰认为,这样的性格和为人,比那些背后捅刀子的要敞亮、正义得多。

二哥和二嫂是二婚,夫妻感情有时就像晴雨表,外人都能看出来,夫妻战争时常发生,多数情况下是二哥主动退出,甘拜下风。

二哥和林峰几个喝酒时,也会发牢骚抱怨:“不和娘们一般见识,有时候她就是神经病。你二嫂是个好人,对你们外来兄弟没得说,也挺照顾你们几个。我可警告你们,你们可不能忘恩负义。我们是老夫老妻,这一辈子就这样,也不求什么了。”

林峰心里跟明镜似的,好坏他分得清,这话绝不是酒后奉承。院里每个人打心底里尊敬他们两口子,不喊老板、老板娘,偏叫二哥、二嫂,原因就在这儿。

只是谁也没料到,几年后二哥会得癌症不治而亡。

而林峰离开这座城市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二嫂后来怎么样了,也再没听人提起过。

这个大杂院里,林峰除了胖子,和其他人没什么深交,只因大家都为自己那苦逼的生活疲于忙碌。

胖子是一个不善于理财而且酗酒如命的东北人,经常和林峰就着一袋榨菜、一盘花生米喝起酒来。说是酒肉朋友,但彼此能聊得来、能交心,关键时候也能帮得上忙。

林峰这样说或许有欠妥之处,但在北方恶劣的气候和收破烂的劳动强度下,大家也只能以酒取乐。林峰喝酒也是为了麻痹自己、借酒解愁,可往往喝酒过后更加忧愁。

肢体有点残疾的小吴和胖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左手拿东西不太方便,但在收废品的圈子里,他是旱涝保收,而且特别能勤俭持家。同样是收破烂,他收的货不但多,而且好多附近居民的老太太还特意把家里的废品留给他一个人收。

林峰后来才知道,他会经常免费帮那些老太太收拾院子,帮她们清理掉不需要的物件或处理一些用不着的垃圾。

林峰到了南方后,接到过他一次电话,但没有见面。他又去了另一个城市,后来和林峰有过联系,却因为疫情,两人没能进一步接触谋面。

林峰认识的老刘兄弟为人不太厚道,收废品时不是缺斤少两,就是遇见年龄大的能蒙就蒙、能骗就骗,收货时如果没人注意,还会顺手牵羊。不过他们兄弟也有经商头脑,承包了几家酒店餐厅的剩菜剩饭,拉到偏远的地方养猪,听说规模还不小。林峰也和老刘兄弟喝过几次酒,只是酒桌上的一些话,他也只能听听而已。当时大家的想法不在一个频道上,也不是一路人。

这样的人回到老家还是很吃香、也挺受人尊敬的。只要你有钱、穿着体面、花钱大方,没人会在意你在外面是干什么的,村里人依旧老眼光,只认为你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是做大生意的老板。

山东有两口子,为人厚道耿直。女的比较胖,大家叫她胖嫂,她特别爱笑,而且笑声特别大,“哈哈哈,哈哈哈”,老远都能听到。

她的男人相对就没那么多话,林峰几个也没少去他们家蹭吃蹭喝,尤其胖嫂摊的大饼,十分诱人,嚼起来特别有筋道,是地地道道的山东大饼。

不过在东北,她把山东大饼加以改良,薄薄的一张饼,不但可以卷大葱,还能卷各种蔬菜及萝卜条、青红辣椒,蘸上东北黄豆大酱,更是风味独特。

平时两口子唠嗑时得知,他们家还供着两个大学生。

男人喝多了也会告诉大家:“再过几年,孩子大了,有了工作,我们就回老家了,不在这外边捡破烂了,也不用看人家的白眼了。”

在这个大杂院里,还住有一对年轻夫妻,是本地外乡农村来的。

女的肤色比较黑,但林峰认为她黑得滋润好看,大家有时候称呼她“黑大姐”,她也不介意。

她老公不爱说话,有时候说出的话也不太中听,林峰几个最多和他打个招呼。相对他的老婆黑大姐,大家碰到了还会逗逗她,东一句西一句地扯一扯,偶尔也会弄得她开心地哈哈大笑。

不过她老公在的话,她就很少和这帮没结婚的男人聊天,也是个很保守的女人。

她家里的孩子还小,因为盖新房欠了点外债,两口子就把孩子托付给老家父母照看,这才腾出时间出来收废品还债。

夫妻俩相依为命,勤勤恳恳、安安分分地收着破烂,吃的、用的都相当节省,男的不抽烟不喝酒,女的也没见用过化妆品,穿着打扮很朴实。

在这个大杂院里,后来住进了一对老夫少妻,男的孤僻凶狠,一条腿是瘸的,女的看起来像他的女儿,却是他的老婆。

慢慢大家才知道,这个女的是瘸子的邻村人,因为家庭条件太穷,没上过几年学,家里人又不管她,就被瘸子忽悠了出来。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瘸子的老婆就跟着别人跑了。

在这个大杂院里,唯一有工作的女人在洗浴中心上班。

不过林峰没去过,好像院子里的其他人也没到过她上班的地方。

平时她不出去,就窝在收购站的大院里,慵懒不修边幅,闲时也会帮二哥、二嫂收收废品、算算账什么的。

背后也有人说:“她是这个收购站的二当家。”

有时她精心打扮起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十分妖艳,引来男人们贼溜溜的目光,包括林峰在内,也会有非分之想。

院子里那帮女人彼此心照不宣,死死盯着自己的男人,生怕被这个女人勾去了魂,不着家。不过也大可放心,这个女人没把院子里的男人放在眼里,只是为了消磨时间,打麻将时凑个人数而已。

林峰的几个老乡都是临时搭伙凑在一起,多数情况下,林峰负责给老乡们做饭。她曾经和林峰说过想一起搭伙吃饭,因为伙食费和其他琐碎事情,林峰没有爽快答应,这件事她就再也没提起过。有时候几天都见不到她的影子,好像失踪了一样。

大杂院的日子里,林峰总被一桩心事压着。半年前,他还拿着体面的薪水,是亲戚口中“有出息”的人。可一场裁员,让他第一次觉得城市如此陌生。为了活着,他只能放下所谓的尊严,撕开那虚伪的面具。

还是收废品的胖子看出他的窘迫,拍着他的肩膀说:“别硬撑了,我认识个装卸队的头儿,活儿累点但现结,能糊口。”

就这么着,经胖子介绍,他认识了装卸工头儿大李子,成了废品收购站的装车工。

大李子毫无保留地把装车技艺和一些关键要领传授给了他,这对林峰后来能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站住脚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也让他后来成了装车的头儿。

大李子有文化、有头脑,而且人很聪明。他谨言慎语,从不多说一句废话,深得废品站老板们的赏识和器重。

“大李子是名牌大学生,就是因为多生了一个孩子丢了正式工作。”别人是这样议论的。也是岁月弄人,他才流落到这般田地,但梦想一直在他心里。如果政策一变,他或许也能发迹。林峰和大李子没有过多交情,也没有正式拜他为师,但实质上,那时他已经成了林峰的装车师傅。

码纸皮需要一点技术和技巧:填装车厢时,绕一周层层压茬码齐,整齐捆好的纸皮分拣好用来码边,码到中间还要用铁棍夯齐,再继续层层码齐压茬。中间这些过程是细致活,需要不骄不躁且有好眼力的人来做。到最后,还需要几个人同心合力,一起把帆布蒙上,盖上塑料布,用绳索打扣勒结实;也有不用帆布和塑料布,直接用绳索固定的,前提是要确保车辆行驶安全,能经得起长途颠簸,装的纸皮不会散包,这也是在考验装车队的技术水平!

不过也有搞砸的时候,司机怨声载道,火急火燎给收购站老板打电话抱怨:“废品在半道上散架啦!你们找的装卸工是干什么吃的,一群没用的草包!”为此,大李子的装卸队没少受老板的数落和埋怨。

这种情况下,大李子就非常不客气,把林峰他们骂得狗血喷头、一无是处,大家也知道自己理亏,不敢辩解,无地自容。

林峰能理解大李子在老板那里肯定没少受气,他是头儿,老板有事都找他。

大李子有时为了讨好老板、让老板有面子,会让大家把那些杂乱的废品码得有棱有角,像刀切的豆腐块,而且紧盯着大家,确保车行千里,不管怎么颠簸,装的废品都不会歪、不会散、不会脱、不会掉。

林峰为了方便赶场子揽活,在那个年代配了一部BB机。运气好的时候,大李子一天呼他几次,也能赚几百块,但这种饱一餐饥一顿的收入并没有彻底改变他拮据的现状。大家都是干苦力的,林峰没眼力见,不会溜须拍马,也没孝敬过大李子,所以大李子接到活儿,有人手的情况下不会通知他,只在缺人手时才联系他去救急。

一般五、六个人就能装好一车废品,不过必须在三、四个小时内搞定,装车速度太慢,司机和老板都会不满意,这就需要车上和车下的人密切配合、分工协作好。

林峰装车的手艺越来越熟络。常打交道的老板瞧他实在,偶尔会说:“大李子忙不过来的话,我这有活,你能带人来不?”

刚好有四五个老乡闲着没活,便撺掇他另立山头,也组建个废品装车队。

林峰本就勤学肯干,人缘又好,碰上大李子忙不过来、熟老板急着出货时,总被喊去挑头装车。他便带着这几个老乡私下练手,装过几趟几米长的大挂货车。

老乡们信他,干活也给力,几次下来都没出岔子,司机反馈说一路没散包,算是不辱使命。

渐渐的,不认识的老板也开始呼他的BB机,找他负责装车。

林峰每月进账稳定了,总算在城里有了立足之地,有了安身立命的营生,也就此和大李子正式分开,另起炉灶。

他的装卸队遇见过大方仁义的张老板。

张老板个子不高,人却精炼,透着商人的精明,还不拘小节,很会收拢人心。虽说做的是废品生意,他总穿得笔挺,小西服熨帖,领带也系得考究。

干活时,他能放下身段,不怕衣服弄脏弄破;到了饭点,会自掏腰包买回大兜馒头、包子和饮料,犒劳装卸工。

遇上大雪或雨季赶货,让大家连轴转时,他会领去吃盒饭,不扣钱不说,算账时还会多给点装车费。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们也遇见过本地的刘老板。

这人做事一板一眼,挺会赚钱也不差钱,却格外斤斤计较,一点不仗义,纯属一次性交易。

装卸队装货出了岔子,他不光克扣工钱,半句体谅的话都没有。

人活脸,树活皮。林峰觉得,干活拿钱是天经地义,但真是自己队伍没干好,扣点钱也该认。一来是想留着以后的活计,没跟刘老板撕破脸;二来也当花钱买教训,让兄弟们长长记性。可这做法引来了老乡们的不满和牢骚,成了装卸队散伙的由头。

老乡们觉得他做事不果断,不为大家着想。在钱面前,人心渐渐散了——好不容易靠手艺攒下的口碑、赢来的老板信任,全被自己人搅没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单方面付出看不到回报,再实在的人也会寒心。

林峰身心俱疲,只能靠酒麻痹自己,为此还丢了不少装车的生意。

装卸队坚持不到一年,内部就有了不和谐的声音。有老乡认为一起拼山头的谁也不要管谁,还指桑骂槐,有时候甚至挑事孤立林峰。

大家干的都是出力活,既没有团队精神,也缺乏管理能力,一旦出现隔阂与矛盾,就很难再拧成一股绳。

尤其在零下几十度、暴雪纷飞的天气里,还要从废品站的雪堆里抠出废品打捆装车,这样恶劣的条件下,一些人的本性彻底暴露出来:相互埋怨、指责、扯皮,谁也不肯谦让。结果,装出来的货,车没开出几米远,就在眼皮底下散架塌了。

司机指着他们的鼻子臭骂:“你们装车的技术太差了!你们老板找的是什么鸟人,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行的货!现在不是钱的问题,是你们耽误了我的时间,让我无法向我们老板交差!”

大家心知肚明,这都是没用心做事的结果。

收购站的老板被弄得一点脾气都没有,还得极力讨好司机,拉着司机去吃饭,也算是给林峰一个台阶下,让他赶快重新组织装车。

可装卸队的这帮人,从暗地里争吵,到最后公开撂挑子,人心就这么散了,慢慢也把装车的活儿彻底搞砸了。机械、麻木的劳动,磨没了林峰曾经的冲劲。

日子在不经意间又过了半年,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没有出头之日,对生活也渐渐失去了希望——从对这座城市的眷恋,到莫名的失落与伤感。迷茫中,他一遍遍在心里呐喊:“生活真的要这样吗?”他曾扪心自问,苦苦思索,却始终茫然无措。

深夜里,皎洁的月光下,每当独自走在有自己长长影子的大街上,仰望那一栋栋高楼大厦,面对透射出灯光的窗户,他都会在内心追问:梦想会照亮现实吗?

他认识的一些同行,相继成了收购站的老板,赚得盆满钵满,也有人邀他加入,但林峰没有这样的生意头脑,对“变废为宝”的理念理解不深,最重要的是缺少远见。虽然天天和这些“宝贝”一样的垃圾废品打交道,它们却始终没给他带来财富。看着别人赚钱,他心里也没有那种强烈的赚钱欲望。

他从没过问过这些废品运向哪里,老板能赚多少钱。寒冷、饥饿和那点可怜的钞票,让他只能靠廉价的劳动力卑微求生,这也为他下次的逃离埋下了伏笔。

林峰始终融不进生意人的圈子,最终还是打了退堂鼓,没能再坚持下去。

正如大李子曾嘲讽、挖苦他的那番话:“林峰,你领的装卸队早晚要垮掉的,里边有几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现在想来,也算是忠言逆耳。

也有好心的老板,劝他重新组建装卸队,或是和其他装卸队合并,但林峰的心已经不在这上面了。

最终,林峰离开了这个大杂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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