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美

我退休以后很少出门，退休生活过得非常平淡。教了一辈子的书，当了多年的孩儿王，现在清闲了，感到少有的安逸。我每隔三四天都要到城南路菜市场买菜。去的最多的是一个叫清美的小超市。超市面积不大 ，三四十平米的样子，进门处是一排玻璃货柜，除了展示烟酒外，还承担结算功能。四面墙壁布满木制货架，中间是两排靠背铝合金货架，形成“回”字通道。吸引我经常去买的原因是这个店虽不大，但我要买的东西兜一圈全都有，像各式蔬菜，鱼肉制品，各种早餐点心，乳制品，米面粮油，葱姜蒜和调味品等。而且菜品都是小包装，当天的，很清鲜。免去了讨价还价，跑多家商店的烦琐。另一个原因是售货员服务态度好，尤其是那个胖胖的大家都叫做小阿姨的，对我服务态度特别好，每次进门总是微笑打招呼“老先生来了”，结算认真检查，有的菜品重新打印标码，细心装袋包扎好，临走还要送上一句“老先生，慢走”，或“老先生再见”，那甜甜的笑容总是浮现在眼前。

花钱得到尊重和关照，是继续消费的动力。由于心情好，买菜总是想着清美，总感到清美的价格便宜实惠质量好。尤其是到澳洲儿子家住了一段时间后，这种感觉更突出，花三四十块钱就能拎一袋菜回家，这在澳洲是很难想象的。我和李老师（我们夫妻俩在家里跟在学校一样总是以老师相称）都是小教高级职称退休，退休金都达到近万元。有时买菜回家就开玩笑说这么花钱退休金哪里用得掉，我们是不是申请减掉点退休工资，上电台、上电视出出名。

有几天我早锻炼扭了脚，走路不方便，买菜的任务只好由李老师担当。我特意交代可到清美去买菜。让人很难想象的是李老师买回来的菜比我买的菜要贵很多，像那种胖头鱼头差不多大小，我买的是十五六块一个，李老师要二十四五块。象百叶结我买的是四五块一包，李老师买的要六七块一包。我有点纳闷。李老师叹口气说“劳你大驾，还是你买吧。清美欢迎乐老头，不喜欢李老太。”

当我再次踏进清美的时候，我就特别留意结算的人群。发现在结算柜台旁边的一个纸箱里放有已过去三四天的临期食品，比货架上的产品要便宜好多，吸引了许多老头老太。我想我的菜便宜肯定是小阿姨搞错了，把正品当作临期食品结算了。于是在结算时，当小阿姨把一盒五花肉放上电子秤时，我提醒，我拿的是当天的正品，我也不喜欢买临期食品。差点把退休工资用不完，干吗要买即将过期的东西说出来。

小阿姨仿佛从梦中醒过来 ，拍拍前额的头发说“啊啊 ，对不起，我可能看错了……”

我回家向李老师汇报了此事，有点得意地说，你看我的觉悟挺高的，给我好处的错也要纠正，当今社会象我这样的人不多，是不是师德高尚该点个赞。

李老师敲敲在看的书说：“你这乐公卖瓜自卖自夸，比王婆还要不要脸，点赞？想得美。你想想这种错是要损失营业利润的，真金白银，偶尔一次还好说，经常这样，那么长时间得这种好处啊，你怎么解释？”

被李老师说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我讪讪说，这可不是我去要的，争的，抢的，你可知道有些事，好处要来挡也挡不住，坏事要来避也避不开。

李老师带点嘲弄的口吻说：“该不会是她看上你了吧？乐老师要交桃花运？”

我有点着急地说：“这是什么话，桃花运在我的字典里就从未出现过。一个糟老头人家不讨厌就已经不错了。大不了，以后不去清美买了。”

话虽这么说，下一次买菜，还是不自觉走进了清美那间带有温馨的店铺。还像以前那样操作，小阿姨的笑容还是那样灿烂。不过在付钱前我停了下来，沉着脸说：“为什么给我便宜了二十多元，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阿姨瞬间愣了一下，随后对我说：“您等一下，让我把后面的生意结算掉。”

我这才意识到身后有五六个人排着队等结算，他们对我拖延时间似乎很有意见 ，嘴上不说，脸上挂着。

过了一会，顾客少了，小阿姨笑盈盈地问我：“乐老师，您真不知道我是谁？我是您教过的学生啊。”

她一叫乐老师，我马上意识到可能是我教过的学生。我教过的小学生数以千计，许多学生长大后模样大变 ，他们不说根本认不出来。

“我的学生？你是谁呀？”

小阿姨微微道来：“我叫王建清，是，是前卫小学读五年级时，您教我们语文，还是班主任。有一次班级搞活动要收活动费，我妈生大病开刀住医院，家里负了债，我爸不让我参加，我急得哭了，是您帮我出了活动费，我一辈子都记得。”

听着小阿姨的话，我的记忆隧道深处浮现出一个名叫王建清的瘦高个小姑娘，因交不出活动费而伏在书桌上哭泣，两个肩胛不停抽动的情景。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我在前卫小学工作时，确实有帮学生买饭买书出活动费的事，但记忆深处瘦高个的小姑娘和眼前脸色红润饱满的小阿姨怎么也划不上等号。我有点疑惑地问：“你真的叫王建清？”

“真的，如假包换。”小阿姨一副真诚的样子。同时 ，头往上昂了昂，做出老师帮她出活动费时的激动样子。从她抬起手臂擦眼泪的动作表情，我相信了这个小阿姨就是当年的王建清。

小阿姨，不，是王建清接着说：“当时我就立下誓言，等我长大了有钱了，我要十倍，百倍的回报老师的帮助。很可惜，第二年老师就调走了。从小到大，老师的音容笑貌和无私帮助一直深深留在我心里，一直没有忘记回报的誓言。皇天不负有心人，当我承包下清美城南路店时，看见老师来买菜，我当时激动呀，差点叫起来。但一看老师是陌生人的眼睛，我静下来了，想到要回报老师也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老师知道了肯定不会接受。我知道老师们对学生的帮助都是无私的，不求回报的，很高尚的。其实这又何必呢。所以，我每次都是小心翼翼，控制在10到20元之间 ，不让老师察觉到。每次的成功都让我很开心，也有种做间谍的感觉。”王建清顿了顿，接着说：“只是有一次差点穿帮，总店的老板来看经营情况，当着你的面叫了声王建清，问为啥顾客叫我小阿姨。我当时心里咯噔了一下，看老师没啥反应就放心了。”

我有点疑惑地问：“你这么做，不就损耗了营业利润，同事们会答应吗？”

“没有关系”，王建清有点自豪地说：“这个店是我加盟的，员工的工资是我发的，我赚多赚少跟他们没多大关系，再说我拿自己的钱回报老师，也是天经地义，老师不用担心。”

“喔，你是老板啊，这个店名里的‘清’字，是不是用了你的名字？”

“我哪有这个资格，我还是个打工的，只是碰巧罢了。”

我又问了些她读书的情况，原来读到商业中专就参加工作了。

我有点调侃地说：“乐老师没有教好，没有给你们打好思想基础，文化基础，怪不得见了老师都不叫一声，不打招呼。”

王建清有点调皮的说：“我可是叫了，每次都打了招呼，老先生就是老师呀，不对吗？”

我被她的辩解逗笑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感到手上的菜特别沉，心里五味杂陈，想着以后买菜清美肯定是不能去了，王建清给了那么多的回报，这个钱加起来数目不小，怎么还给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