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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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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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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岳坝行

我第一次到岳坝是30年前的暮春,高中刚毕业去探望生病的同学。当时通信条件差,没法提前联系,就独自乘县城到岳坝的通村班车出发了。这趟通村的班车倒是几十年未变,都是下午3点,可能是因为早上过来的乘客,还要乘这唯一一趟车返回,所以中间要有足够预留时间让他们办事方便。也如后来去的几次,总是霏霏飘着雨,满峡沟蓄的白雾都翻滚沸腾着,像沟底烧着旺旺的烈火。那时候,土地岭的公路隧道还没修建,汽车在磨石沟的七盘岭一盘一盘绕山巅,山上全是雾,汽车就像飘在雾里,又像在海里浮悬着。

下完曲折陡峭的108瓮子沟段,就北拐顺金水河而上进入栗子坝方向。那时候栗子坝和岳坝两乡还没合并,岳坝还在栗子坝上游,也是县西最远的一条乡村公路。彼时,乡村公路多为砂石路面,本就颠簸,又下了雨,很泥泞,满是坑坑洼洼。坐在车上几乎不敢说话,怕说话时恰好车一颠簸就咬伤了舌头,一路摇摇晃晃就是大半天。好在那时候年轻,不怎么晕车。到岳坝街下车,车里乘客下车后就各自迅速散尽,一条街就尽着我一个人游走,小镇子街道不长,依稀记得两排房子,一边依山一边临河,已是点灯时分,此处海拔比我在的县城略高些,又是暮春雨后傍晚,街上寂寂的,空气也愈显清冷。

一个卖杂货的门店里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只略略抬头扫我一眼,就知我不是此地人,却也不好奇多看,是和那种人口稠密处的是非猎奇所不同的淡然。打问到谢姓的同学家,还要步行十几分钟。她家就在岳坝保护站旁边,过了街头记得好像还要过一条小河,也就是金水河上游的岳坝河。此处河道还是鸿蒙初开,况春日滥觞之源头还有冰雪未消融,溪水弱流枯瘦,窄窄的河上无需设桥,一河床的卵石躺呈,水深处列石为渡,浅处下,水皆压在石下。此时,天已晴,有弯弯的一钩月牙儿,在黛色的天空里薄薄虚虚的。向北还是向东?亦或是向西?我那时无法知道,到了陌生的地方,方向感和所有熟悉的事物都消失了。

时下应该是月初,因为月末是早上见残月,此为黄昏的蛾眉月,判断是月初,从方向上月起在东南天,那我确实是向北过河,然后往东走的。到了同学家,才知道她已经去了西安。她的父母很热情,还专门请了隔壁学校的一位年轻的女老师陪我歇宿,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平常人家的卧室竟然还铺的是木板。想必是怕屋子潮湿阴冷,在房屋地上支了木基,其上铺钉了木板隔潮保暖。走上去被鞋底敲得嘟嘟响,像是踩在阁楼上,我觉得木板铺地真是件奢侈的事情,毕竟我家所在的地方上好木材还是很紧缺的。

那一夜睡得不够安稳,陌生的夜晚太过安静,春山的鸟雀又蠢蠢不宁,时不时几声惊得村里的狗子们警惕地要吠上一阵子。“汪汪”的回声沾了潮湿的夜气,滞重混浊地回荡在夜空里久久不散。有不知名的花香汇入月光从窗户缝隙淌下来,淡淡的,时有时无,更觉着夜长。

因为同学不在,无心逗留,第二天早起就走,主家太热情,留吃早饭就误了唯一的那趟到县城的班车,若乘车得来日早上了。我也无意返回同学家,于是独自上路打算步行到下游十五公里外地栗子坝街。想着栗子坝街相对热闹繁华一些,看有没有县城来办事的车,能跟着回去,或者是有旅店住上一晚上。

那会儿根本没有私家车,就是乡镇府单位出行也都是骑自行车和步行,甚至连摩托车也没有。我是这路上唯一的行人。也就是十几公里的路程,我因为陌生,也知道赶到目的地可能也没有车,就安下心来且走且看。路缘溪行,沿河两岸都开着紫藤花,花事盛大,花香浓醉得使人昏昏欲睡,在花香里漂浮着,连人都成紫色了。走到栗子坝前一公里的叫做雕楼的小村子,听到身后有人喊,朦朦的,以为是错觉,安静得太久了,耳朵好像已经成了一种虚设,也似乎闲成假期模式了,甚至辩别不出声音的虚实了。直到有手拍到我肩膀上,我才反应过来,这是栗子坝的另外一个同学,刚好看见了我。于是,在她家中玩了好几天。栗子坝有好几个同学,几乎每天都由她带着去好几家游玩,很热闹,因为太热闹了,反倒对那个时段的印象浅了一些,看到什么景致,怎么返家都没有记忆。

后来夏天去过一次,冬天再来。其他几次都是深秋天,和这次一样,只是天气都一样,出发时下雨,都到了目的地,天就晴了,接待我们的同志说,你们来了,天就晴了。你来,就是晴天。这个感觉就是一首诗。

岳坝栗子坝同在我家老宅子看过去的西面,翻过庵子沟经彭家沟由林家坡下过狮子坝,顺吕关河出沟,到栗子坝再向北。那会儿我还没去过栗子坝岳坝,我的大姑就嫁在了栗子坝的吕关河。村里老辈人说起地方的分属,爱用吃一条河水的人和不是吃一条河水的人来讲,吃一条河水的人虽说是也有上中下游的距离,而终在一条线上,而不同一条河就是隔山隔水,在不通车的年代,和娘家不吃同一条河水,这距离也算是远嫁了。

那会儿我常听爷爷说,龙潭子的张家堡子如何一人一块石头砌城墙;岳坝的花房子如何雕梁画栋;西河的乌龟包如何诡异生事,如何要以其为轴心,以钟儿庙为中,用48座庙宇来震慑;那个叫大鼓坪的地方人们和熊为邻,把黑熊叫“黑娃子”,把熊猫叫“猫熊”;乌药坝的乌药色黑个大口感沙面苦后回甘;说栗子坝岳坝满山遍野的板栗就算一季庄稼,是要当口粮来计算的。当时我们村有个小伙子,被招赘到栗子坝草岭村九道捌的地方做人家女婿,就是因为吃不惯上顿下顿的板栗仁包谷稀饭、板栗仁蒸洋芋、板栗面子包谷面捏窝窝宁可跑回家来做光棍。爷爷当时常念叨栗子坝岳坝那条河的事,其实是在思念他那嫁到吕关河几年后去世的长女,而那时候没有好脚力是没办法翻山越岭,哪怕是去看看女儿的坟墓都是奢望。那会儿我年幼不懂这样的感情,只道是爷爷爱吃岳坝的乌药,和板栗。

上了高中,同学中就有好些是岳坝栗子坝的人,因为通村的班车实在赶不上,他们都是步行回家,从县城南边石印沟,过夹石关翻娘娘山,下山到龙潭子就能回家。这一走,爬坡下岭也得大半天时间每是踏夜路回家,好在孩子们腿都硬,每两周就得跑回去一次,还得背负这两星期的米粮,而现在就是坐私家车都觉得山路晕车难行,不由感叹如今交通之便利生活质量之高,也叹息今人体力之不济。

每到秋冬,他们到学校时就要背上一包炒板栗或者是猕猴桃跟同学们分享。我的那位女同学跟我说她家屋后就是天然的板栗树朳,她把米饭蒸锅里,转屋后拾一书包板栗回来,米饭刚刚焖香,这哪是捡、拾,这就是去捧嘛,听得我们好是羡慕。她还说我们椒溪河这一条河上的秋天不够漂亮,她们那边的山到秋天是纯金黄,太阳出来人就像住在金窝里。她常和我描述她们西河上的生死鸳鸯树,如何在缺水少土的绝壁上,今年一树休眠一树碧绿,来年此树休眠彼树碧绿,彼此伊生一年,我眠一年,交替生存,年复一年相伴相生。也说女儿坝西河潭上的女儿石上,睡美人如何一年四季换装的奇幻神秘。而这一切在时过三十年,我才来一处一处地寻访,一次一次地感叹自然的神奇造化。

路上时不时有不知名的红树闯入眼帘,漫天大雾的遮蔽下纯金色的山看不清楚,只有些轮廓。近旁山茱萸树叶子还没落尽,得些天玛瑙似的山茱萸豆子才能显出来,高大壮美的梧桐叶子片片如巴掌,如今人修建房屋都用钢筋混凝土了,这些树木就伴人年年岁岁相见。这使我想起前年冬天来岳坝,在大鼓坪看到远山上灰白笔挺的厚朴树,在山脊上如倒放的木梳一样,把冬野显得格外清丽。支书说是厚朴皮如今没人收购,不算经济林木时,就有些宽心了,因为无用就不会被砍伐了,旋即又不免担心起来,若是一点经济价值都没有,一样还是会被当柴火砍伐掉的。前一段时间无意间看到厚朴树的花可以做茶,既美味又保健,如可以开发项目,厚朴树就可以一直长着能生钱还不伤树。记得要把这个事和支书说说。

现在的岳坝街道开阔整洁,两道房舍簇新,不似往昔的临水而建,离金水河遥遥的,互不相扰,只是街上依旧很安静。正是秋收秋种的时季,忙着种油菜、摘枣皮,挖天麻、猪苓街上没有闲人。同行的老师说:勤劳的人,越是生活好了,越是有奔头,有干劲。

今年雨多,幸亏现在生活好了,想当年秦岭深山的“三千烟户”只靠玉米土豆为主食的年月,这样的瀮雨年辰土豆稀烂,人就没活路了。古人最会用词,平民过得就是烟火人生,一户一灶一炊烟,所以把平民人户叫“烟户”。眼前这烟火人间岁岁安澜,眼里这秋山静水果真是同学口里真正的黄金山黄金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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