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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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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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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蚀的番号:寻访五十八军与一个合肥背影

这念头一起,便像一枚楔子,钉进了心里。于是,我开始在故纸堆与虚无的网络海洋里,打捞那些沉没了八十余年的碎片。我想寻的,不只是一个番号,一段战史,更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名有姓的人——李洽民,一个地道的合肥人。我想知道,他是怎样从一个巢湖北岸的寻常子弟,走进了“国民革命军陆军第五十八军”那本厚重的花名册,又将生命挥洒在了哪一片我或许从未听闻的山河之间。

五十八军的轮廓,便在搜寻中渐渐清晰。它成立于烽火连天的1938年春,隶属于滇军系统,却吸纳了无数像李洽民这样的江淮子弟。它的征途,贯穿了整个抗战的腹地:从武汉会战的初试锋芒,到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长沙会战的浴血拼杀;从长衡会战的坚韧固守,到赣东、湘赣粤边区诸次战役的辗转周旋。这是一支转战万里的铁流,它的军史,几乎就是一部华中、华南抗战的缩略图。那些地名——通城、崇阳、高安、奉新——每一个都曾是尸山血海的绞肉机。我仿佛能听见,在那泛黄的作战地图上,炮弹的呼啸与士兵的呐喊,正穿透时光,隐隐传来。

而李洽民,他就走在这支队伍里。档案里关于他的记载,简略得令人心酸,只有“安徽合肥”四字,像一枚模糊的印记。可我总觉得,我能看见他。他该有着安徽人特有的、沉默而坚韧的面容,眉宇间带着合肥平原赋予的朴实与执拗。出征前,他或许在包公祠旁的巷弄里听过乡音,在逍遥津的水边做过少年梦。战争来了,田园将芜,胡虏压境,他便将这一切都装进行囊,毅然走进了军队。他可能是一名普通的步兵,扛着“中正式”步枪,脚穿草鞋,跟随着军旗,在湖南泥泞的田埂上行军;他也可能是一名下级军官,在惨烈的巷战后,于断壁残垣间,用颤抖的手给合肥的家人写一封报平安的信,信上绝口不提牺牲的惨状,只问门前那棵槐树是否还枝繁叶茂。

我的想象,最终停驻在一个具体的画面上。那该是长沙会战期间的某个秋夜,冷雨潇潇。五十八军的弟兄们刚打退日军一轮进攻,暂时蜷缩在湿漉漉的战壕里休整。李洽民靠在冰冷的泥土壁上,疲惫得几乎睁不开眼。他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块被汗水浸得发软的家乡米糕,小心地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那一刻,合肥的阳光、稻谷的香气、母亲的身影,或许会无比清晰地涌上心头,与眼前这修罗地狱般的战场形成残酷的对照。他身旁,一个年轻的士兵可能正在低声啜泣,想家,也怕死。李洽民会不会默默地递过剩下的半块米糕,用浓重的合肥口音笨拙地安慰一句:“吃吧,打完仗,就能回去了。”

可是,他回去了么?历史沉默着。五十八军伤亡惨重,多少忠魂埋骨他乡,连一块墓碑都未曾留下。李洽民这个名字,极大可能就湮灭在某一页冰冷的阵亡将士统计表里,与成千上万的同名者一样,化为了一个数字,一缕青烟。

我合上电脑,窗外是合肥宁静的夜空。这座他魂牵梦萦的城池,如今已是华灯璀璨,车水马龙。战争的硝烟早已散尽,太平的歌声覆盖了旧日的疮痍。我竭力想从这现代的繁华中,分辨出一丝属于李洽民的气息,却什么也抓不住。他和他那一代人,用他们的牺牲,换来了我们今日的“遗忘”。他们成了史书里几行抽象的文字,成了地方志上几个陌生的符号。

而李洽民,那个合肥背影,则汇入了无数无名先驱的行列,成为我们走向未来时,脚下最沉实、最不容忘却的基石。他们的牺牲,并非为了被铭记,但我们的遗忘,将是最大的背叛。在这片他们用热血浇灌的土地上,每一个宁静的清晨与祥和的黄昏,都是对他们无声的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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