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周日的下午,和妻子一直在讨论,去哪转转呢?
逍遥津,包公祠,明教寺?已是流连很多次了。大蜀山,紫蓬山,四顶山?想想次日的腰酸背疼腿抽筋,不寒而栗。巢湖岸边的长临河,滨湖湿地公园?回忆起往日那些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一位难求的停车场,还是,算了吧!
貌似合肥是有很多可供大书特书的游览之地,可对于在此生活了五十多年的我,仿佛,又真找不出几个好玩的景点。
妻子忽然想起:“我们去骆岗中央公园吧,从我们小区坐地铁两站地就到了,据说还是世界第一大中央公园。”
好主意!建成后好像还真没好好去看一次,于是,出发。
走出地铁口,天是那种洗过的碧青,云絮疏疏地挂着。我与妻走进园博园,迎面先被那片辽阔镇住了——三公里长的旧机场跑道,如今化成一条生态绿轴,坦坦地向着天际线伸展。草坪是才修剪过的,泛着茸茸的新绿,秋风过处,草浪便柔柔地起伏,像大地的呼吸。
妻望着微凹的跑道中央,我告诉她海绵城市的妙处,雨水在此汇聚、过滤,悄悄汇入园中水系。她俯身摸了摸地面,仿佛在触摸时光。这里原是骆岗机场,轰轰烈烈的起落都沉寂了,化作脚下这片坚实的温柔。
园是要慢慢品的。我们先撞见北京园的红墙黄瓦,在秋阳下熠熠生辉,殿宇轩昂,雕梁画栋,自有一番雍容气度。那金丝楠木的幽香,汉白玉栏杆的沁凉,都在诉说着帝都的庄重。
转过假山,景致陡然开阔。粉墙黛瓦间,一弯曲廊临水而筑,太湖石在池中投下清癯的影子。竹影扫阶,水声潺潺,整个园子像一阕瘦瘦的宋词。妻在漏窗前站了许久,看窗外芭蕉舒卷着绿意。北京园的君临天下与苏州园的婉约含蓄恰成对照,一北一南,一浓一淡,宛如工笔与写意的对话。
更妙的是在不经意处遇见德国奥斯纳布吕克园。没有飞檐翘角,只见几何状的绿篱修剪得一丝不苟,锈钢板景墙映着蓝天,理性而克制。妻轻触那些规则的植物阵列:“倒是另一种美,像首严谨的十四行诗。”
我们沿着松梅岭的石阶往上走,胭花坪的波斯菊开得正烂漫,紫的、粉的、白的,在风里摇成一片彩雾。揽翠峰上望下去,整个园博园尽收眼底——那边是济南园的泉石清响,这边是重庆园的山城叠翠,远处宁波园的帆影依稀可辨。三十八座展园,三十八种风情,却在这片曾经的机场上和谐共生。
走累了,在“声谷”智慧驿站小憩。光伏顶棚默然收集天光,无人清扫车静悄悄滑过。妻忽然说:“你看这些新芽。”她指着跑道边缘,不知名的野草从缝隙探出头来,在夕照里毛茸茸地发亮。
暮色四合时,我们正站在园博小镇前。老机库改成的钻石婚礼堂亮起灯,光从巨大的玻璃窗流泻出来,与攀在墙上的爬山虎缠成一幅今古交融的画。那条三公里的跑道沉入薄暮,成了灰蒙蒙的带子,仿佛还能听见往昔的引擎轰鸣与今日的笑语声声在此交汇。
归途上,忽然听见身边一位老者在轻声说:“真好,旧的没丢,新的又长出来了。”
是啊,一座城的记忆原来可以这样安放——不让它成为废墟,也不让它成为标本,而是让它在新的生命里继续呼吸。就像这跑道,不再起飞钢铁的巨鸟,却让整座城市的心绪,在此安然栖落。
今夜,多少人的梦将枕着这片绿意,而往昔的轰鸣,已化作草叶间轻轻的鼻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