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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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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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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湖景

九月悄临白云湖,湖上的绿便褪尽了暑日的焦躁。先前那股热辣辣的绿,一点点沉下来,像人从青春的喧嚷里走出,步入中年的静穆沉思。

每一片荷叶的低垂,从不是生命的倦怠,而是敛藏起向外的舒展,转作向内的凝望——恰如旅人在途上暂歇,垂眸回望走过的山川。

恰逢中元节,我循着旧路归乡祭祖。车驶下高速,转过云湖南路那座仿汉白玉牌坊,“白云湖国家湿地公园”几个镂空金属字,骤然撞进视野。

那一瞬,梦里翻涌了无数次的故乡,忽然凝作一缕实实在在的乡愁,绕着心尖打了个结,散不开了。

上次归来时,还攀在字架上疯长的野藤,早随暑气退回到墙根下的疆域。莠草结了穗,便乖乖收回沥青路上蔓生的触须,把扩张的野心悄悄敛进穗子,垂着头像在琢磨:是回味夏日里疯长的豪情,还是盘算秋日里该有的收成?

矮堤上散着的飞蓬草,倒偏要唱反调,攒足了一夏的劲,拼命把脑袋探得更高些,要在野草丛里抢个头名,做那迎人的先锋。

两岸的老柳还像从前那样,静立着,垂枝如绿幕垂落。密匝匝的叶子在秋风里泛着莹光,慢悠悠地摩挲着初秋温软的日光。那股子温存,像极了百脉泉里悄悄涌出来的清浅流波,含着情,汩汩地淌,没个尽头。

老柳树皮皲裂如老地图上的纹路,夜雨替它洗去浮尘,晨露在纹缝里缀满碎钻。车打旁边过,恍惚间竟觉出几分春意——不是天气回暖,是藏在脉络里的记忆,被这潮湿的秋气泡醒了。

月牙似的叶子飒飒地吟,仿佛能听见阳光钻过叶隙时,碎成一片的细碎清音。再无酷暑要扛,叶片舒舒展展,柳条自然垂拂,像牛尾轻轻摇着,满是说不尽的闲适。

野草已悄悄漫过今夏荷花节的开幕广场,细小的籽实正躲在叶间悄悄凝结。于我这常年在外漂泊、只在祭祖时归来的人,这广场曾盛着一筐青春的碎影。如今想停下来,伸手摸一摸那些往事,却发觉连个落足的地方都没有。

荷花开得最盛时,这里游人摩肩接踵,广场上还常演吕剧。那唱腔一起,整个湖都成了戏台:水波当是琴弦,荷风便是笙箫,乡音早不在耳边,却藏在每一滴湖水的震颤里。

那时打气球、套圈的摊贩围着人,热闹得很,野草只能缩在石缝里苟活。不过一月光景,荷花还没谢,游人的脚印却比白露染黄的秋草更早,在皲裂的樱红花砖上,烙下些泛黄的印痕。

时间原是一汪无声的湖,表面瞧着平静,底下却藏着遗忘的流沙,悄悄卷走些过往。我曾站在这里,看荷花艳得像火;如今再来,只剩野草漫生——不是荷花谢了,是看花的人,早已添了年岁。

尤记得一九九九年,广场刚建好,荷花节开幕那天,鼓腹拱门红得比荷花还艳,音乐喷泉跟着调子起伏,水柱时高时低,兴起时,竟旋成一朵刚绽开的莲。

新铺的园路像条丝带蜿蜒,猩红夔纹花砖映得晚霞都成了火,断臂的大理石圣母像立在中央,四周满是当时叫不出名的花木,一步一景,看得人眼晕。

那年盛夏,蝉鸣聒噪,花木扶疏,谁知二十余年光阴,竟如白驹过隙般倏忽。

如今这广场,早和昔日热闹的白云湖游乐园、齐鲁名仕宫一同落了寞,只剩野草青了又黄,当年那些叫不出名的樱花、西府海棠,倒长得肆意,野出了几分自在。

湖心桥两侧,盛了一夏的荷花,芳期也快尽了。万亩荷塘攒了数月的浓碧,也慢慢淡了些烈意,添了几分温驯。零星几支粉莲,缀在绿盖之间,湖波静得很,荷叶绿得沉静而笃定。

存世两千年的刘郎中坡(白云湖),又像从前无数次那样,静静瞧着荷花开了又谢,看坟茔前的黄纸打着旋儿飞,一抔抔新土被翻起。

白露伊始,寒气日深,湖边的芦苇沾了湖霜,渐渐白了头。这时候的苇秆,韧劲最足,正是收割的好时候。一九九九年那会儿,湖畔人家还靠打苇箔、编苇席过活。

刚上小学的我,总在放学后,偎在曾祖母暖乎乎的怀里,等父母回来。父亲常从湖里采回莲蓬、白莲藕,还能捕到肥美的草鱼和黄鳝,都交给曾祖母亲手做。

如今还能想起,倚在她怀里数星星的夜晚,可她亲手做的湖鲜滋味,早像那些星星似的,蒙在记忆的薄雾里,只剩每年祭祖这几日,能悄悄拿出来,怀想一番至亲。

白云湖原是一面镜子,到了九月,照见万物的静思,也照见一代代人的来路,也照见归途。

荷花开了又谢,芦荻青了又白,日子从来没停过——只有记忆,像湖心的水波,一圈圈荡开,无声,却又漫得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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