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猜这是什么东西?”妻子拿了一块递给了我。
这是一块干的桃胶。我的眸子里顿时显出了琥珀玛瑙的颜色。它黄中带红,红中带褐,像极了固态的半透明胶状果冻。一瞬间无数个寓意美好的成语涌现出来:光怪陆离,绛皓驳色,玲珑剔透……单论形态和颜色,桃胶是一个美丽的存在。那颜色,那质感,那形态,让人遐想难以自拔。
我好奇地把桃胶拿到鼻子边,使劲地嗅了嗅。噫,奇了怪了,它没有什么突出的气味,只是略带淡淡树脂香,抑或是木质的味道。
“这样的东西能吃吗?” 我质疑道。
“我们一会儿就尝试着做来吃,看看味道到底怎么样?”妻子回应道。
以桃胶为食材,是一件很费时力的事情。妻子先用冷水将干桃胶浸泡了半天,它吸水之后,个头迅速地膨大起来,我眼见得它大了数倍。不仅是块头变得大了很多,它还吸足了水分,重量也有明显的增加,感觉上手沉甸甸的。
干桃胶泡软后,妻子用手捏碎了胶体,沉淀了一会儿,用镊子挑出了里面那似是杂质的东西。又用流水反复淘洗了几遍,直至水质清澈。接着搭配了银耳、红枣、枸杞、冰糖同煮,煮沸后,转成小火,炖了约半个小时。陶罐里咕咕嘟嘟,像是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半透明的絮状物舒展如蝶翼,在里面跳跃着。这情景,像极了某些往事,在时间里浸泡太久,就生出柔软的韧劲。
我们各自盛了一小碗来品。桃胶的口感软滑Q弹,它自身的味道很轻淡,一勺入口,都是银耳、红枣、枸杞、冰糖混合的风味。先是软糯的口感,继而香甜在味蕾上绽放,桃胶的味道在其它食材的加持下更为丰富,更有层次。我们不禁异口同声地叫了一个好喝。
“桃胶就像白菜一样,它自身的味道清淡,与其它的食材几乎是百搭。”妻子说。
“对,它具有很好的兼容性。”我附和道。
二十多年前,父亲与三叔曾在国营林场承包了数亩的果园。父亲承包的是桃树,还有一部分是苹果树;三叔承包的是枣树。按照当时的投入与产出比,枣树承包的收益更大更有性价比。但枣树不多,父亲还是一如既往地让给了三叔。父亲说,你三叔他年龄小嘛。我想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是刻在骨子里的。只要是家族里有事情,你会清晰地发现谁和谁才是一个爹娘的,谁是大哥谁是小弟,只要看彼此的距离远近和利益谦让,就可以大致窥见其中的端倪。
认识桃胶也是从父母的桃园里开始的。桃胶从桃树的伤口上慢慢地流出来,看上去很粘稠。因为粘稠,桃胶上面也粘到了一些枯叶和细碎的树皮啥的,显得不是特别地干净。说实在话,那不是一种让人愉悦的视觉感受。
细心的父母会在桃树的伤口处,每每地挂了切开口的塑料瓶。桃胶慢慢地从母体里面渗出来,就会流到瓶子里。等积累多了,就会不定期地清理那些盛着桃胶的塑料瓶。把有桃胶的塑料瓶换下来,再把空的塑料瓶给挂上去。功夫不亏有心人。桃胶一日日地积累,一日日地增多。
桃胶的晾晒过程需要细致处理,以确保其干燥彻底且品质良好。父母先把采集的新鲜桃胶用清水冲洗,轻柔地去除表面的脏污。然后切成约2厘米见方的小块,平铺均匀,用纱网罩覆盖在上面,放在通风良好没有阳光直射的地方晾晒。每天不定时地翻动几次,确保各个层面干燥均匀。晴天的条件下通常需三五天,雨天一周,桃胶便干燥了。干燥的桃胶质地硬脆,手捏没有弹性,掰开之后,没有润湿的感觉。最后用陶瓷或玻璃容器盛起来。
“用铁质的容器盛可以吗?”
“不行,会有铁锈味。”
“为什么不放在太阳底下晒,那样岂不是更快?”
“过度暴晒可能破坏胶质活性成分,影响口感。入口的东西,要费心去做才能做好。”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晾晒中,桃胶渐渐地失了水分,变成了琥珀和玛瑙的颜色,让人爱不释手。
看着桃胶,我想起了桃花和桃李。桃胶与桃花相比,不如桃花轻盈灵动风雅活泼。在中国,风雅之物似乎都是虚无缥缈灵动如诗的。桃胶与桃李相比,不如桃李那般鲜甜可口可人。桃胶之于桃花桃李,恰如馒头之于面包,老烧之于黄酒,广场舞之于探戈。少的是风雅与鲜美,多的是实在与饱腹。
我想起了中国茅台酒的碎瓶绽放。
巴拿马国际博览会上,中国的茅台酒开始并没有被参会者认知。“酒好也怕巷子深”嘛,中国的参会人员灵机一动,故意将一瓶茅台酒打碎。顿时酒香四溢,迷醉了世人。美酒是从瓶子的伤口流出来的。设想一下,如果没有那打碎的酒瓶,可能中国的茅台酒为世人所识尚需一些时日,那无疑会延缓茅台酒在国际上的知名进程。
岂止是桃树和酒,人也会因伤痛而升华自我。
处在跌宕起伏的人生之中,或人为,或自然,会在人的身体上留下一条条伤痕。身体内的汁液,便会随了那伤痕流了出来。时间长了,便结了痂,成了疤,成为人生的或喜或悲或乐或忧的印记。
桃树裂开伤口时,我正把掌纹贴在树皮的皱褶里。桃胶涌出,沿着沟壑蜿蜒成一条金黄的河。有人说那是桃花的眼泪,我却听见桃树在低语:嘘,这不是眼泪,是愈合的初章。
它的蜕变,好不唯美!
人也像桃胶一样,因为伤痛而变得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