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夜

“再过两天就惊蛰了。冬眠的虫子和蛇啊什么的，就都惊醒活过来了。”母亲边看着日历表边自言自语。

我是知道的。在古代，惊蛰原本称作“启蛰”，后来为了避汉景帝刘启的讳，改为了“惊蛰”。意思是天气回暖，春雷始鸣，惊醒蛰伏于地下冬眠的昆虫和动物。实际上，昆虫和动物是听不到雷声的，大地回春才是它们“惊而出走”的真正原因。

“我年前种了蒜苗，该把上面压着的玉米皮搂出来了，压着蒜苗长不高。”母亲又说。

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话，却在我的心中起了涟漪。我担心母亲还会像往年那样，执意要在她认为天气转暖的日子坚持回家，而不论事实和真相。老人们有她们自己的独特的世界，我和妻子努力地尝试着走近，去倾听，去理解，但至今没有一次能够进入母亲的世界。

我看向了妻子，妻子也看向了我，我们俩彼此面面相觑，但谁也没有说话。我们都能听出母亲的话外音，只是不敢去点破。

“这样混着就很好，可千万不要说出来。”我心想。母亲止住了话头，没有再说。可据我的了解，母亲未必会到此为止。想到这些，我的内心又似乎紧了。

惊蛰标志着仲春的开始。在每年公历的3月5日至6日之间，当太阳到达黄经345°的时候，就是惊蛰了。细心的古人，更是将惊蛰分为了三候：“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鸠。”每一候都预示着自然界的变化和生命的勃发。

“惊蛰前后，天气虽然转暖，但寒气未尽，应该多吃温性食物来壮阳御寒，像韭菜、洋葱、大蒜啥的。”妻子提醒说。

“那我们就包韭菜水饺吧。”我附和道。我们去买了韭菜来，煎了薄薄的蛋饼，切碎，调好了馅，还绞了蒜泥。

“咬得动吗？”妻子把第一盘煮好的水饺端到母亲面前，又关切地问。

“咬得动，你买的韭菜很嫩，水饺也香。”母亲边尝吃着边说。我看向母亲，希望将生活调理得好一些，以此换取她不要回家的坚持。平日饭桌上的家常是不可或缺的，但今次我们都没有说话，怕一不小心就勾了母亲的归思。

诗意悄然在心底滑过。我想起了与惊蛰相关的很多的成语：天气回暖，春雷始鸣，阳和启蛰，龙蛰蠖屈，久蛰思启，春雷惊蜇，六月惊蜇，春始惊蛰，春雷阵阵，春雷乍动，惊雷一声，万物春回，春雷催耕，春雷滚滚，春回大地……

“家里的雪下得大吗？”惊蛰的那个晚上，三叔来看望母亲，她挂念着三叔的庄稼长势，一开口就问。

“大，好几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这场大雪可救了麦子的急，够它们喝一段时间了。”三叔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不仅语气有些快，声音还有些颤。

“有了这场雪，返青水就不用急了。”母亲说。

“是啊。等雪都融化尽了，看看情况再决定是否浇返青水。”三叔说，“尿素都准备好了，只等着雪化尽了融了水肥。”

“发元和小李回老家了吗？”母亲问。她口中的发元和小李是我的堂弟和弟媳。堂弟在东营工作，忙得很，不是太能回家。小李照着着孩子，也是难得有空闲。

“前几天，两人刚回了家，捎了孩子。小孙子现在上初三，个子也高了很多，成绩也不错。”三叔一边说，一边扬起了嘴角。看得出，他对一家人的生活和工作学习都是满意的。

“博选有多高了？”母亲问。

“比我高了，可能有一米七五吧。”三叔说，“今次成绩考了全级二三十名，比以前有了进步。”提及自己的孙子，三叔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母亲和三叔拉着家常，听得出，两个人的对话，都是围绕了家人的工作、学习和生活。两个人越谈越尽头。我和妻子陪在身边，不时给两个人添加着茶水。我们没有插话，只是在静静地听着。

“家里柳树的叶苞很多了，天一暖，马上就可以长出鲜嫩的柳叶。到时候，我还会采摘了柳叶，杀青焙好给你留一份。等你回家的时候，我拿给你。”三叔说。

母亲笑答不迭。长嫂和小叔的谈话就像姐姐和弟弟一般亲近，让人看不出一点的距离来。我和妻子都沉浸在这份独有的亲情中，从心里慢慢升腾出那久违的幸福来。

我最感兴趣的是他们亲历的往事，看似是轻描淡写，却像春天的小雨，悄悄地顺着我的经脉无声地渗透到了心里，将我干渴的内心润得滋滋作响。我竭力平抑了自己的呼吸，认真听着，把不停跳出的亮点一一镌刻在内心深处。唯恐落下了那些亮亮的东西。这些亮点对我有用，我要把它们都写到我的文章中去。

只顾着倾听，屋里的炉火渐渐地暗了下来。母亲感觉到了屋里的冷，便起身去里屋拿在她的毛毯搭在了三叔的腿上，她自己则是扣紧了衣服上的衣扣，把一件小棉被搭在了腿上。我见了赶忙从倾听中回过神来，去把炉火拨旺。

“只顾着说话，忘了去拿吃的了。”妻子笑着，边去取了东西来。托盘里放着花生瓜子糖果干果等，母亲从里面仔细地寻找了一块糖，脱了糖皮，递到了三叔手里。三叔双手接了，放到了嘴里，我看到了三叔脸上的皱纹一下子深了。三叔口中的糖还没有吃完，母亲又用起子开了好多的干果，一一地放在了果盘里，等着三叔把糖化完再吃。

“饱了，饱了。”三叔客套着，但是母亲的手却没有停下来。三叔笑了，母亲笑了，我和妻子都笑了。

母亲比三叔大了13岁。在83岁的母亲的眼里，三叔好比一个孩子一般；在70岁的三叔的眼里，母亲似乎就是他的母亲。虽然两个人经历了很多的苦难，但是见了面，却从不提当年的苦，满眼满心都是对生活的热爱，对幸福的追求。尽管屋子里依旧还透着寒气，但我的内心却变得暖暖的。他们经历的一切，我似乎都能亲历一般地感同身受。温暖加速了心跳，我似乎感到周围的空气也跟着荡动起来。

诗意怎么能只限了成语，而让诗歌缺席呢。我的脑海中有关惊蛰的诗歌不断地涌出。那就让诗人们登场吧。

“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白居易在《惊蛰》中这样写道：惊蛰时节，百卉萌新，春雷唤醒了大地；农民开始了新的忙碌农耕生活。讴歌对春天的热爱和对劳动的赞美。

“雷动风行惊蛰户，天开地辟转鸿钧。”宋代诗人陆游在《惊蛰》中却是阐发了这样的哲思与理趣：他以惊蛰时节，来让人们尊重自然的规律，探究生命的意义、社会的变革和历史的进步。

我和妻子送三叔出了家门。月色融融，还害羞似地飘在柳树之上。风是暖的，涌满了润湿的气息。微笑吹来，月亮在柳枝上跳跃着，轻盈地舞着自己。惊蛰之夜的风里，有一股特别的味道。我无法描绘得出，只有亲临了你才能体会得到。可能是哪里的春雷，唤醒了沉睡的大地，让它向人们发出了诚挚的邀请，邀请你我共赴这场预示新生与希望的生命盛宴。

惊蛰夜，是春天的十四行诗。杏花在诗里绽放，桃花笑了春风，梨树散出淡淡的香，鸟儿在枝头欢歌：世间的万物皆处在新生。每一阵春风，每一次春雨，每一声雷鸣，都是对新生的欢呼对生命的赞歌。

惊蛰夜，也是一个让每个人都充满期待和憧憬的时光，它让人们感受到自然的力量和生命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