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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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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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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原的日出

十月份,南方人还穿着单衣,但是北国早已地雪原一片。

日复一日的大雪,在层层叠加中变得厚实起来,陆地不见了,绿草不见了,灌木不见了,河流不见了。青松的头顶胳臂和身躯,都是一片的雪白。雪在上面堆得尖尖的,如同戴了无数的帽子,寒风吹来,这些帽子也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在冬天,青松的雪帽没有脱下的习惯。季季如此,年年如此,今年自然也如此。

白桦林的根部早就不见了,雪被把它围了一个紧实。它早早地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倔强地裸露出自己的胸怀,准备和寒风来一场旷日持久的拥抱。有些裸露的部分,已经被寒风吹得紫红,甚至皴裂开来,露出了里面的血脉鲜红。其他的部分则是光溜溜的,皮肤紧致。

男孩从嘹亮的军号声中醒了过来。他知道,附近驻地的官兵们开始了一天天的晨练。官兵们脱光了上衣,先用雪洗了脸,男孩看见他们的脸变得红润起来,接着官兵们搓红了自己的胳臂、前胸和后背,然后一声大喝,便一跃而起,扑在了雪地里,大雪受到撞击,和他们硬硬地见了面。官兵们迅速地闪身,一个鲤鱼打挺,便又立了起来,一同起来的还有浑身的雪粒。看见官兵们,男孩忽然想起了雪原里的白桦林。

更响的操练声传了进来。男孩听得热血沸腾,他感到身体里面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膨胀,血管里的血流仿佛是添了加速剂,在飞速地奔腾,他听到了血流的澎湃之声,似乎还夹杂了碎裂的声音。他的头脑因为血流的加速,而似乎有些眩晕。男孩定了定神,才悄无声息地下了床,然后蹑手蹑脚地从父母的房间走过。

猎枪挂在墙上,他轻轻地取了。子弹在黑暗中闪着金黄的色,有些诱人。门外的风寒冽,男孩猛地打了一个冷颤。他不为所动,身上的肌肉似乎也是配合了血流的速度,他听见了骨骼生长发出的咯吱声,仿佛是脚踏雪原的声音。一个黑影从树顶忽地飞了下来,它个头不大,羽毛的颜色也不鲜艳。男孩判断它好像是一只雌的松鸡,它应该是刚刚交配完,正了雪原上寻找着补充钙质的小石头,好在18天后下个硬皮的鸡蛋。一只早起的鸟儿在纵情地鸣叫,喉咙似乎要喊出哑音。男孩倾心去听,那是一只虎头海雕,它身披灰褐色虎斑状纵纹,目光犀利,威武,凶猛。它的努力换来了回报,男孩听见树林里沟壑中传来了共鸣的声音。山雀,猫头鹰,海鸮,海鸠,松雀在一起开启了一天的合唱。大自然真是奇妙,一个鸟儿醒来,千万个鸟儿便醒来了。

月亮还是孤单地挂在那里,仿佛是在等待什么。月色黄红,融融的,仿佛是铁匠炉子里刚刚拿出的钢铁。天地之间,充溢着朦胧和神秘。男孩抬头看着它,心中却是暖暖的,他想大喊一声:“我的热情和能量无限,我能改变了整个世界。”话虽然没有喊出口,他却听见了山峦的回音。

“我的热情和能量无限,我能改变了整个世界。”

”我的热情和能量无限,我能改变了整个世界。”

……

男孩陶醉在自我之中。他仿佛感到脚下的雪正在被他的热情和能量融化。眼前的雪也在融化,树上的雪也在融化,远处的雪正在融化,他看见了春天,看见了草绿,看见了水流。

夜色依然朦胧,男孩享受这种顶天立地的感觉。远处突然有东西在奔涌,好像是一条黑色的河流。男孩敏锐地立住,他无声地摘下了肩上的猎枪,悄悄地蹲了下来,他把子弹上膛,枪膛里发出了一点清脆的轻响,随之淹没在自然的天籁里。那条河流忽地停滞了,它不再流动,而是呆立在了原地。男孩的心脏跳得厉害,他紧握了猎枪,瞄准了那条河流,心想只要河流一动,他就要开枪了。他要用枪下的猎物向大人们表白,他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

片刻的停滞以后,那条河流又逶迤而去。男孩发现,那条河流的流向有些特殊,它始于雪地,向上攀登到白桦林上,然后又从白桦林上回流到雪地上来。融融的月色正在慢慢地减了昏黄,借着微弱的月辉,男孩似乎比刚才看得清楚了。那是一条由红色的蚂蚁组成的河流,河流之中,一只只粗壮健硕的蚂蚁正在不停地奔涌。它们一个个张大了血红的大嘴,嘴里衔着一块块鲜红的碎肉。放哨的红蚁更是站在了高处,警惕地转动着它的头颅。

男孩闻到了一阵血腥的气味,气味浓烈。他渐渐地看清了,有两只硕大的鹿角支在了雪地之上,那是一只死亡的驯鹿。这只驯鹿,男孩是认识的。前一段,父亲领了男孩去打猎。父子俩听见了树林中传来了剧烈的树枝断裂声,男孩把枪上了镗,等待着那个弄出声音的家伙。等走近了,父子俩看到来的是一只驯鹿。那只驯鹿站在那里,它抬起了头,男孩举起了枪,但被他的父亲按下了枪管。父亲说,那是驯鹿,是鄂温克族的神兽,不能打的。那只驯鹿一点也不怕人,它瞪着黑汪汪的大眼睛,一边吃着地皮,一边还抬起头来向父子俩暗送秋波。驯鹿的眼睛深邃洞彻清澈透光,让人深陷其中,从此男孩记住了驯鹿的眼睛。

黑暗正在慢慢退去,男孩看见那条红色的河流正在干涸。河流从雪地开始,慢慢地向白桦林退去。男孩胸中充满了厌恶愤怒,他大步向前,对着杀戮者走过去。脚下的几只红蚁顿时被男孩踩扁了。男孩向着红蚊的退却的方向投去了轻蔑的目光。男孩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杀戮者。

目光很快回到了脚下,鲜血把雪地染得通红。那只驯鹿的两只鹿角孤零零地剩在了那里。男孩忍不住去摸那只曾经的深邃汪汪的大眼睛,摸到了却是两只深陷的黑窟窿。

它是怎么死的?昨天的夜里它到底经历了什么?男孩心想。

东方出现了一块小小的炭红,远远地,无声无息,猛地一蹿,出现了一条逼仄的彩带。它停在了那里,苏醒了一会儿,又是猛地一蹿,一条稍大的彩带横在了男孩面前。

太阳照常升起来了,大自然不会因为一个美丽健康的生命消失而悲伤。

在日渐升起的阳光里,男孩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他索性眯了眼,恍然之间,愈觉自己身体里的血脉奔涌,超过了刚才的速度。他的骨骼发出更加清脆地声响,身高也逐渐地高大起来。此时此刻,他不再是一个男孩,而是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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