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虎

“赛虎……”我拉长了声音，奢望能够唤醒它。它是我家的小狗，细长赢弱的小腿，似乎架不住同样细长赢弱的身躯。两只耳朵时常耷拉着，就没有见它硬气过。眼睛上面的毛有些灰白，让人想起了动画片中的狐狸。

赛虎本是羸弱，为了听上去显得大气一些，我和伙伴们执着此念反复磋商，费了好大的劲，才给它定下了名字。在孩子们的眼中，命名是一件庄重的事，无论是对人，还是对物，都不可麻痹大意。可能是天遂人愿，自从给它起了这个响亮的名字，我们仿佛觉得它真得变得虎气了一些。我甚至有时候想，它不应该出生在鲁北，要是再往北一点出生在东北，那它可能就自带虎气了。

赛虎的母亲是我舅舅家的大黄。孩子们对狗的喜爱是天性，是无与伦比的。当大黄肚子鼓起来了的时候，我就和舅舅一边边地说，要他无论如何要给我留下一只狗仔。

“汪汪……”大黄还是躺在它的草窝里，只不过立在了外面。透过它的身体的上方，我看到了五六只刚生的小狗。它们一个个嘴巴粉粉的，还没有睁开眼睛，依偎在母亲的身旁。

“汪汪……”大黄对着渐渐靠近的我，提高了嗓门。我们一向是熟悉的亲昵的，我没有意识到危险地临近，依然象往常一样，想去和它亲热。我想摸摸它的头，我想摸摸它的孩子们。大黄的眼睛不再柔婉，透出了杀气。我吓坏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赛虎自从回了我家，就出奇地懒。我把食盆放到我的面前，它才勉强地张嘴，懒懒地吃几口，然后又扭过了头，好像是生了我的气。当时它还不知道有法庭，要是它懂法，它可能要去告我的状，罪名是强抢民狗窥视法律。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拘役是轻，怕是要追究我的刑事责任。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也要感激赛虎，尽管我强行抢劫了它，它还没有像它的母亲那样狠狠地凶我。

食盆不要多远，要是有几十公分，那在赛虎看来便是天大的距离，仿佛天堑一般，从不会越过雷池一步。它只是懒懒地偶尔睁眼看几下。我从它的目光上去看，赛虎的目光到底是落实在了食盆上还是其它的地方，也是一时不好判定。因为我看到它的眼光有时是游离的。

天很快地热起来了。赛虎懒懒地趴在了初起的阳光里，它静静地趴在那里，吸收到太阳的温暖。可是到了太阳毒辣的时候，它还是依然趴在太阳里，好像是不觉得热辣横扫了一切。中午的太阳已经很有力量，将大地炙烤地滋滋冒油。可是赛虎依然静静地趴在毒辣的阳光里，好像是入定了的老僧一样。

“赛虎，我把你挪到凉快的地方吧。”我征求着它的意见。赛虎只是微眯了眼睛，象征性地抬了一下下巴，然后又把微眯的眼睛重新又闭上。我只好放弃了对它的关爱。

显然，我不受赛虎的待见，看上去它对我的意见很大。若干年以后，我认真地反思了自己。我不应该在它最应该受到母亲关爱的时候横刀夺爱，我不应该把对它的关爱以不合适的方式推送。

但是，赛虎和家里的鸡们和鸭子们相处得却是出奇地融洽。它时常待在鸡窝里，肆意地抱着那还温热的鸡蛋。鸡们倒是放了心，让它任意地去接触自己的劳动成果。到了晚上，或者是有天气的情况下，赛虎的地位更高，它自觉地站在窝口守护，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它就一改平时的懒散，变得立马警觉起来，眼睛瞪得很大，时刻注意着周围的一切。累极了，它也会和鸡们鸭们睡在一起。我见到过世间最温馨的一幕。鸡鸭们挤在一起，彼此紧靠着，都放心地紧闭了双眼。嘴巴有黄的，有红的；羽毛有黑色的、棕色的和黄色的，色彩斑斓。赛虎也微眯了双眼，横在了窝门口，俨然卫士一般。如此温馨的场面，我不敢惊动它们，知趣地退远了。

若干年以后，我更加地反省了自己，可是一时也找不到让人满意的理由来，只好勉强安慰了自己，不再去回忆那份温馨。因为反思的不到位而错失了人间的美好，总是让人倍感遗憾的。但从此，我以对方的角度去尝试着理解对方，倒也不失为一种进步。我在想，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之间，没有任何的理由让彼此隔膜甚至误解仇视。我甚至觉得，我至今理解宽容世间万相，除了父母的散养以外，赛虎给我的启示是不可或缺的。一个卑微的生灵，却能让儿时的我已届知命之年的我至今想起，并因此反醒反思，不得不感喟这世间的美好，并感恩世间的一切。

赛虎的结局认人唏嘘，都怪那个横冲直撞的卡车，都怪那个粗心大意的司机。赛虎走了以后，我的内心一直空空落落的，像是丢失了什么贵重的东西。我知道没有一只狗能够填补赛虎的空白。直到若干年后的一个宁静的下午。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小径上，我独自漫步在老家那条熟悉的小路上。四周的景色如往常一样，鸟语花香，绿意盎然，然而今天，我的心情却因为一只狗的出现而变得格外温暖。

它是一只普通的家犬，毛色棕黄，眼神中透着一股机灵。它并没有主人的陪伴，却也自在地在小路上闲逛。我注意到它时，它正用鼻子嗅着地面，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我停下脚步，静静地观察着它。它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抬起头来，用那双清澈的眼睛与我对视。在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它灵魂深处的光芒，那是一种超越了物种的灵性，一种对生活的热爱和对世界的纯真好奇。

我轻声呼唤它，它摇着尾巴，欢快地向我跑来。我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抚摸它那温暖的毛发。它的身体贴着我的手，我能感受到它身上的温度，那是一种让人安心的温暖。它用头蹭着我的手，似乎在表达它的友好和信任。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人与动物之间这种简单而纯粹的交流，让我感受到了生命的美好。

我站起身，继续我的散步，而它则跟在我身边，仿佛成了我的同伴。我们一同走过小路，穿过树林，它时而奔跑，时而停下，但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视线。我开始思考，或许我们人类可以从动物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它们的忠诚、它们的无邪、它们对每一个当下全心全意的投入，这些都是我们常常忽视的品质。

随着夕阳西下，我不得不与这只可爱的狗告别。它站在原地，目送着我离开，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在告诉我，它已经把这段短暂的相遇珍藏在了心里。我转身，心中充满了感激。感激这只狗带给我的温暖，感激它让我重新认识了生命的灵性，感激它让我体会到了与世界和谐相处的可能。

这次偶遇，让我深刻地感受到，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我们都是这个星球上的一份子。我们共享着阳光、空气和大地的恩赐，我们同样拥有感受爱与被爱的能力。在未来的日子里，我将更加珍惜每一次与动物的相遇，因为它们不仅丰富了我的生活，更让我学会了如何用心去感受这个世界的美好。

恍然之中，我突然觉得我的赛虎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