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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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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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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一,我回老家给先人们上坟。

“你母亲用过的那张寿床,最好不要放在外面,也不能烧掉或者扔掉。这是老家的习俗。”二叔对我的堂弟说。

我看见堂弟的眼睛大了,他的嘴巴也大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轻应了一声:“哦!”在堂弟轻应的时候,我还没有回过神来。

家族里,我的二叔是一个不可或缺的长辈。家族里的红白事情婚丧嫁娶,都是二叔和三叔在操持。三叔年龄渐大,这些事情渐渐落到了二叔的肩膀上。我叫他小二叔,是因为他比我大了两岁。他属鸡,我属狗。这个两岁不是虚数,是实实在在的两岁。我俩自幼一块长大,情份厚重,是农村属于老侄少叔的情况。

“哥,刚才咱二叔说不能把寿床放在外面,也不有烧掉或者扔掉,哪怎么处理?总不能让它一直搁在庭院里吧。”堂弟对我说。

“你大爷的寿床,我放在了东边屋里了,那里有地方。”我口中的大爷就是我的父亲。

“你要是没地方放,抬到我家放到东屋里吧。”我说。

“嗯?要不,先放在这里,等我想好了再说吧。”堂弟说。我懂得堂弟。父亲共有两个弟弟,这个堂弟是我二叔家的。他的身世特殊,自幼娇惯着他,直到二叔二婶去世,都没有让他受难为。

“是个苦命的孩子。”三叔说。声音很轻,却似有千钧之力,将我撞击得七零八落。堂弟的身世在我以前的散文中出现过。我能理解长辈的难处,也清楚我这个大哥的担子。

母亲从医院里回来了。一个小时的车程,她一直紧闭了双眼。到底是八十多岁的人了。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明显地不足了。到了家,母亲坚持自己上楼梯。我家是一楼,自最下面的楼梯到家中,一共有十二级台阶。母亲左手攀附了楼梯把手,右手拄了拐杖。妻子在身右侧照应,我从后面用右手圈了母亲的腰,左手用力地抓住了楼梯的扶手。母亲迈左腿,我也迈左腿,两腿紧靠,顶着母亲往前走。一步,一步……十二级的台阶,我们大约走了有二十分钟。妻子在母亲身旁不停地鼓励着母亲,说着很棒之类的话。母亲的气息沉重,显然是用尽了自己的气力。

好不容易进了门,我扶了母亲,把她轻放在自己的床上,给母亲盖上了棉被。母亲瞬间就阖上了双眼。她大张了口,脸上瘦削不堪,加上没有了牙齿的支撑,她的双颊异常地蹩陷。

母亲的依稀的长发,零乱地笼在了头顶之上,全然没有一丝的束缚了。我坐在母亲床边,看着日夜守护的母亲,听着母亲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母亲的床是一张单人床,长两米,宽一米半,并不大。但在睡下了母亲之后,两边还有很大的宽余。我有些愕然,也自责自己的粗心大意。在床上,母亲只是占了很少的一部分,里面放着她的一些衣物,外面坐了同样疲惫不堪的我。我的母亲被夹在了衣服和儿子之间。在儿女们的心中,母亲一直是伟岸的,隐忍的,无无坚不摧的。可是,我的母亲却显得那么地单薄,那么地瘦削,那么地不堪一击。我强忍了疲惫,盯紧了母亲看,生怕她突然逃走似的。四夜五天的住院,也把妻子累坏了。她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连鞋子也没有脱,就这样睡熟了。也像母亲那样打出了轻微的鼾声。两张床,一个是自己的生身母亲,一个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妻子。床上躺着的,都是我最的至亲,都是我生命中的最为重要的两个人。不知道怎么了,我的鼻子有些酸楚。尽管我强忍了,但它还是流下来了。我没有克制眼泪,想流就流吧,没有人会看见的。

我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浑身疲倦却一时没有睡意。我睡的床是几天前刚刚向单位申请的。我原来的床,是以前的同事遗弃不要的。实际上,它是一张双人床的一半,中间一个很大的窟窿。它原本是不应该称为床的。因为母亲来一块住,原先单位配发的床已经不够用了,加之近期自己的腰痛得厉害,于是不再将就,就向单位又申请了一张新床。我告别了那张陪伴了七年的“床”,从此有了自己的新床。

十二年前,父亲和善地躺在床上。他穿戴着早已准备好的寿衣,穿着一件黑色的半大衣,头上一顶藏青色的新帽,脚著一双新鞋,脚上的袜子雪白。父亲生前很爱干净,他终于穿上了纤尘不染的新衣了。父亲静静地躺在寿床止,没有了一丝的呼吸。父亲的脸色蜡黄,我偷偷地去抚摸了一下他的脸,他的脸瘦削得很,上天只给他余了一张皮。冰凉的手感通过我的胳臂,透进了我的内心深处。从此,我的内心每每想起父亲,就一直是冰冷透骨的感觉,再也没有滚烫之说。一块冰冷的,还有我的四肢百骸。那是一种让人心痛的冰冷,让人窒息的冰冷。它冷过了南极的冰,冷过了北极的雪。那种冰冷,是世间冰冷之最。它让人麻木,让人疼痛,让人失了感觉。

我在泪水中渐渐睡去,枕头湿了一片。

我想自己的父亲,却又不敢想起。

天色很黑了,我听见母亲屋里的床有了动静。我赶紧起来,把被子一掀,让它盖了被泪水打湿的枕头。我怕妻子看见,我更怕母亲看见。

“拉我起来吧。我想坐一坐。”母亲的声音很低,低得外人听不见;但是我能听见,我是在母亲的柔声里长大了。母亲说得再低,我也能准确地捕捉得到她的话语。这种记忆已经刻在了我的骨子里,要伴随我一辈子了。

我把棉被放在一边,左腿跪在了床上。床不堪我的压迫,发出了声音。我伸出自己的左手,从母亲的脖颈下穿过,右手拉了她的右臂,试探着拉母亲起床。母亲的身体太沉了,自己又使不上劲。我试了几次,都不能把母亲拉起,每次都是轻轻地拉,又轻轻地放。

“稍等一下,我去叫她。”我轻声对母亲说。母亲没有应答,又把眼睛轻轻地闭上了。妻子闻声起床。她脱下自己的鞋子,上了母亲的床。母亲的床依然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似乎是很愿意承受我们的重量。妻子从床里面使劲地扶了母亲,我在床外侧重复了刚才的动作。这一次,我们成功了。

母亲坐在床边,妻子给母亲披上了她的棉衣。然后向内坐了,和母亲背靠背坐了。她成为了母亲的依靠。母亲的身体很重,看得出妻子有些吃力。她索性伸开了双脚,顶在了墙壁之上。母亲终于坐稳当了。我坐在母亲面前,双手握紧了她的双手。我怕她自己从床上掉下来。我们仨没有说话,就这样默默地对坐或背坐;但似乎又说了很多。

一个母亲,身上披了棉衣,柔柔弱弱,脸上瘦削,坐在床边;她的儿媳,背坐在她的身后,双腿蹬在了墙上;他的儿子,双手紧握母亲的双手,静坐在她的对面。

这幅静景定格在我们的脑海里,多年以后也不会磨灭的。

从此,我的内心不再那么地冰冷。我还有自己的母亲要好好地守护。

“不能再让她沾一点风雨了。”我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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