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又是一年中秋,一轮明月静静地悬挂在夜空,月光倾泻而下,举头望明月,我想起了父亲,想起了他用苦荞做的月饼。
父亲出生于上世纪30年代初。他没进过一天学堂,没什么文化,却天生聪明好学,他靠自学学会了打算盘,还会算账。他勤劳善良,携老慈幼,曾当过生产队长,也赶过马车拉公粮。20岁那年,他从禄丰中村叽拉赵家庄鲁家,上门到张家做了女婿。父亲命运多舛,我刚四岁那年,母亲便撒手人寰。当时家中有一子八女,我们姐弟共九人,父亲从此既当爹又当妈,独自将我们拉扯长大。尽管家里穷困,但凭借着父亲的勤劳,他总能把整个家打理得有条不紊,让日子过得温馨踏实。
记得小时候,家里日子总过得紧巴巴的,中秋节自然是没钱买月饼得的。但无论多困难,父亲总有办法在中秋这一天让我们吃上碳烤荞饼,让全家人的中秋节沉浸在最朴实的荞香里,那味道至今想起来比任何月饼更难忘。我的家乡叽拉村,坐落于五台山脚下,高海拔的清风里藏着常年的凉意,恰好能种出最饱满的苦荞。每年三月初,天气刚转暖,父亲便牵着牛、扛着犁,往房背后的坡地走去。牛蹄踏破晨雾,犁铧翻开新土,他弯腰撒下黑亮的苦荞种,每一粒都埋进细碎的希望里。转眼到了七月末,苦荞成熟了,荞秆随风轻轻摇曳,荞穗透着浅褐色的光泽,散发出阵阵清香。父亲便带着我们姐弟几个,一起把成熟的苦荞割回家,摊在院子里晒干。等荞粒彻底干透,他又将荞子倒进房前圆形石磨中,一圈圈推着磨盘碾磨。随着石磨的吱吱转动声,细腻的苦荞面粉簌簌落在大盆里,几粒粉末沾在他鬓角,混着汗珠凝成细小的颗粒 —— 那是中秋荞饼最动人的底色。
中秋这天,父亲天刚亮就忙开了。他先把提前备好的干松茸片用热水泡软——小时候,五台山的松茸特别多,没有别的食材能做馅,所以每到这时节,父亲总会提前备好松茸干片,专为做荞饼馅作准备。做荞饼时,父亲先用红糖水调和荞面,再添少许白糖提鲜,接着在面团上均匀抹上一层猪油增香,随后将松茸片切碎,撒上少许盐作馅。等火塘里的炭火烧得红亮后,父亲将荞饼放在离火碳约二十厘米的边缘慢慢烤。不一会儿,荞香裹着松茸的鲜香,从屋子里弥漫开来。我蹲在火塘边,目不转晴地盯着饼子慢慢变黄,舌尖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角。
“小馋猫,先给你尝一个吧!”父亲笑着用筷子夹起一个刚烤熟的荞饼,在手里来回颠两下散热后,递到我手里。我接过饼,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红糖的甜、松茸的鲜裹着荞面的清香瞬间充盈了我的舌间,我被这满溢的饼香陶醉了。
明月升上树梢,全家人围坐在桌边,筲箕里堆满了金黄的荞饼,月光从窗棂照进来,洒在桌上。全家人吃着父亲刚烤出来的荞饼,清脆的笑声氤氲着浓郁的饼香,在月光里弥漫开,成了中秋之夜最绵长的回味。
父亲的荞饼,陪伴我走过了人生中最温润的岁月。儿时的中秋,在家总能浸润在荞饼的喷香里;上了初中,家与学校隔着十多公里蜿蜒的山路,我开始住校,可每个中秋,父亲总会把荞饼送到学校;1990 年,我考上了大姚师范,离家更远了,父亲便用邮寄的方式把荞饼寄到学校。我把荞饼分给同学,他们都忍不住竖起大拇指:“你父亲的手艺真好!” 我自己细细咀嚼,那微苦里裹着的甜香,每一口,都嚼得出那份厚重的父爱。后来走上讲台,每年中秋假,无论多忙,我都会赶回老家和父亲一起做荞饼。无意间我发现父亲的两鬓渐渐添了霜色,揉面的动作也缓慢了些多,唯有荞饼的味道从未改变。
1995年的冬天,天气异常寒冷,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能吃到他亲手烤的荞饼。如今,市场上的月饼琳琅满目,口味更是应有尽有,但无论哪一种,都再也吃不出记忆里父亲烤的那种饼的味道。
又是一年中秋月圆夜,我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父亲,想起他烤的荞饼。岁月悠悠,三十年光阴已过,可荞饼的味道却永远刻在我心里,父亲的身影也深深印在我心里——他就像一座山,在我心中始终无比高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