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挑水经

仁里庄是个大村子，我家就在村西头的一棵二十米高的银杏树下。村东头有一条小河叫永丰河，是大运河的一条支流。河岸两边都是沙土地，留不住水，只能种一些耐旱的庄稼。当时有这么一句谚语，就是：“仁里葛庄，荞面糊汤，三年干荒，不见米汤！”

那时我还小，记得家里吃的水都是父亲用两个大水桶，从永丰河里挑回来的。水挑回来后，父亲就把它倒进水缸，再加些明矾，储存起来。水缸可盛三担水，也就是六大水桶，挑满一次，要花一个多小时，可以供全家用六、七天。

家里虽说有六口人，但男人除了父亲就只有我了，父亲肩上的担子实在太重了。十六岁那年，我琢磨着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应该为家里做点事了。做什么呢？想了半天，终于有了选项：那就是接过父亲挑水的担子。

一天，父亲收工回来，正要拿起水桶准备挑水时，我跑过去对父亲说：“爸，我现在已经是身强体壮的小伙子了，今后挑水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林儿，你人虽然长出来了，可力气还不够，你别小看挑水，挑水这活既要有足够的力气，还要有一定的技巧，你先跟着我学着，等你熟练掌握了挑水的技巧之后，我再把这副担子交给你，行吧？”

“挑水这么简单的活有什么好学的，我早已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了！”

“你先别吹牛，等扁担压到你肩上的时候就知道了！”

“瞧！您都两鬓斑白了，还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挣工分，收工回来还要做家务，太辛苦了。如今我已有能力为您分担一些家务活了，就放心把挑水这个任务交给我吧，我保证不折不扣地完成好！”

“好，既然你有信心，我就成全你这一片孝心吧！”

当扁担压在我肩头上时，才知道这副担子有多重。

那是第一次挑水，我高高兴兴地接过父亲的担子，哼着小曲，一步一晃地向河边走去。我看到以往两个大水桶在父亲的扁担两头，像顺服的小绵羊似的，一只在前、一只随后跟随着父亲，可听话了。可如今到了我的肩头上，这两个大水桶就像两只小兔子，一蹦一跳的，前面撞我一下，后面碰我一下，我越想快点走，它们蹦得越厉害，把我的腿肚子撞得生疼、生疼的。我只好放慢脚步，五百多米的路，竟花了十几分钟。

队长为了方便社员们挑水，早些年就发动全队劳动力，在河滩上造好了直通水面的台阶。我循着台阶下到水边，打满两大桶水后，就挑着它们一节、一节往上爬。当爬到一半时，前面的水桶被台阶一碰，腿随即一软，“呼隆”一声，人便随着两个水桶滚下了台阶，差点滚到了河里，好在我反应敏捷。

还好，只是手脚擦破了点皮，身体其他部位没有多大伤害；父亲箍的这两个水桶也很结实，没有摔坏。

我爬上台阶，索性坐下来，想想刚才问题出在什么地方：父亲的身高和我差不多，两只水桶也是他原来一直在用的。为什么他挑着满满的两大桶水还能如履平地，而我却连台阶还没有爬完就被摔得落花流水呢？难道挑水真像父亲说的那样，除了有足够的力气，还需要一定的技巧吗？

“哦，我知道了，这就是技巧：上台阶时，扁担要横压在肩上，这样前面的水桶就不会碰到台阶了，腿也就不会软了！”我几乎喊了起来。

“我就不信，堂堂的三尺男儿，会被挑水难倒？”

我站起身来，整了整湿漉漉的衣服，又下到了水边，打满水后，又挑着它们一节、一节往上爬。这次我记好了：让扁担横压在肩上。还别说，这一招还真管用，水桶再也不会碰台阶了。我屏住气，一口气爬完了台阶，到了河岸上。

这时我才觉得上气不接下气， 停了停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挑着两桶水，继续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你还别说，在平地上挑着水走路比刚才爬台阶省力多了，不知不觉步子越走越快。水桶里的水也随着我脚步的节奏，越跳越欢快，竟然溅到了我身上。当时，我只想早点把水挑到家里，没有顾得上这些。

还有几十步就要到家了，我一高新，脚步更快了。

“不好！”脚踩在了一块破砖块上，随即“呼隆”一声，两只水桶滚到了地上，水泼了一地。

父亲听到声音，跑了出来：“怎么啦，林儿，摔伤了没有？”

“没事！只是被一块破砖算计了！”

“你就别嘴上呈强了！还两桶水呢？就算没有泼掉，加起来也只有半桶水！”

“哎！我明明打了满满的两大桶水，怎么就只有半桶了呢？”

“我说要有一定的技巧吧，你偏不信！我告诉你吧：空担出门时，走路不能时快时慢，否则前后两个空桶会像荡秋千一样，前一下后一下地往你腿肚子上荡；上台阶时，扁担要横压在肩上，否则，前面的桶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台阶；平地上走时，步子不能迈得太大，也不能迈得太小，否则，水桶里的水就会和你步子的节奏发生共振，水就会越跳越高，最后跳出水桶。我估计这三方面必须要注意的地方，你都没有注意，所以挑回来的水就只能是半桶了。”

我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说：“父亲，您真牛！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干起活来还真有一套。您的‘挑水经’我记住了！”

我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挑起水桶，两只手压着水桶，直奔永丰河边。这次很顺利，三担水不到二十分钟就挑到家了。

父亲看着水缸，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张家后继有人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