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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荣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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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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叉向春天的鱼

夕阳把土墙染成了橘红色,我的哭声像蚊子寻找猎物似的,嗡、嗡、嗡地在院子上空回荡着。哥哥突然闯进来,右手鱼叉上串着的黑鱼还在挣扎,暗红色的血珠顺着指缝坠落在石板上,像盛开的桃花。他故意把鱼尾甩到我脸上:“弟弟,你看这是什么?”

“有鱼汤喝啦!”我破涕而笑,接过黑鱼,跑进厨房,“妈妈,鸡蛋汤我不要了!就煮黑鱼汤吧!” 这时我仿佛看到了鱼汤的鲜味就像一缕金色的阳光,穿过厨房的炊烟,钻进了我空瘪的肚子里。

那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连月亮都显得清瘦的年代,粮食的皱纹里藏着三代人的饥饿记忆。我们的饭碗像被岁月啃过的月亮,永远残缺半边。

孩子们长得一个个像葵花杆一样,细细的、长长的,风一吹,都会摇几摇。我家也不例外,一家六口人,就靠父母两人挣工分养活全家。哥哥才七、八岁,就开始替父母分担忧愁了,他经常利用课余时间,到田埂边挖野菜、树林里采蘑菇、找木耳;稍大一点,就开始下池塘、下小河去抓小鱼、小虾,去沟渠摸河蚌、螺蛳来改善全家的伙食。收获稍丰时,就会给左邻右舍们匀一些,让他们也改善一下伙食。

那时的池塘、小河都归生产队管,没有队长的允许谁也别想下塘、下河捕鱼捕虾的,小孩除外,但只能是野鱼,黑鱼是家鱼的天敌,谁都可以捕捉,但只能用鱼叉。

哥哥从小就在野河边捕鱼捕虾,早就练出了一手捕捉黑鱼的绝技。他叉鱼时脊背绷得像张满弦的弓,眼睛却比水獭更亮。只要黑鱼出现在浅水层,对哥哥来说,叉到它,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我羡慕死了,做梦也想学到哥哥这一手绝活。

这不,今天,哥哥出去半天不到,就叉到了一条黑鱼。

“哥哥,要是你天天都能变出一条黑鱼,我就能把鸡蛋省下来,等过年时给妹妹添新衣了……”话还没说完,喉咙早已哽住了,我知道家里连盐都快吃不起了,哪还又鸡蛋啊?

“弟弟,你也太天真了!黑鱼,一个池塘里就那么几条,想叉它们的人又那么多,要不是我技术高明,今天的黑鱼汤恐怕也喝不到!”

“哥哥,你教教我吧,我也要叉鱼,叉黑鱼!”

“叉黑鱼,你还小了点!”

“我都十一岁了,你十岁的时候就下河捕鱼捕虾了。求求你了,教教我吧!”

“好、好、好,明天中午我带你去叉黑鱼!”哥哥被我缠得实在没办法了,只得答应了我的请求。

第二天中午,我扛着鱼叉,哥哥背着鱼篓,向隔壁生产队的池塘出发了。

塘面浮着一层薄薄的绿雾,像一块被揉皱的翡翠,偶尔露出几处深不见底的窟窿。我和哥哥绕着池塘边巡视起来,走着、走着,哥哥突然在长着一片水花生的塘面处停了下来。

“哥哥,怎么啦?”

“嘘——”

我赶紧闭上嘴,哥哥招手让我走近塘面,用手指着水花生旁的一个黑黢黢的影子,示意我操起鱼叉朝着那个影子扎去。我蹑手蹑脚,双手紧握鱼叉,瞄准影子后,使劲叉了过去,由于用劲过猛,身子差一点掉进了池塘,好在哥哥拉了我一把。

“叉歪了!鱼影碎了。笑声还未出口,水面已恢复平静。”

“哥哥,你骗我!我是按照你教我的方法,叉过去的,怎么没叉中呢?”

“你以为黑鱼傻乎乎停在原处等你叉啊?”哥哥突然向池塘里扔了块砖块,“你看好了,”他指着泛着波纹的水面说,“光线会骗人,就像地里的稗草总长得比稻子高,真正的猎手,得学会在假象里找真相。”

现在我先来练练如何在浅水里叉鱼吧!”

于是,我在哥哥的指导下,在浅水里叉到了好几条鳑鲏鱼;逐渐又在稍深的水里叉到了几条小鲫鱼(鲫鱼是野鱼,可以抓)。

我高兴地喊起来:“哥哥,我会了!明天中午你带我去,我肯定能叉到黑鱼!”

第二天中午,我和哥哥“全副武装”地向着另一池塘出发了。不一会儿,哥哥就发现了在一棵树枝下,有一条黑鱼在追逐一条小鱼,哥哥招手让我把鱼叉给他。我心有不甘,但没办法,水平有限,只好乖乖地把鱼叉甩给了哥哥。哥哥接过鱼叉,悄悄地向黑鱼所在的水面靠近。我盯着哥哥发梢晃动的汗珠,突然觉得比黑鱼尾巴拍打的水花更耀眼。只见哥哥一甩手,鱼叉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穿过细树枝间的空档,向黑鱼的影子飞去。

“叉中啦!叉中啦! 哥哥,你真厉害,这条黑鱼这么狡猾,都被你叉住了,其它黑鱼就别说了,可惜,现在塘里的黑鱼太少了,要不,我们家天天就都会有鱼汤喝啦!”

“这条黑鱼,确实太狡猾了,它躲在树枝底下捕食,鱼叉飞行的路线上,刚好有几根细树枝挡着,所以鱼叉出手时我就让它飞弧线,绕过细树枝,从它们的空挡间扎向黑鱼,这样才成了我们的‘篓中之物’!弟弟,你要记住做什么事都得动脑子啊!”

“哦,我懂了,叉黑鱼和做其它事情一样,都要具体事情具体对待,不能死板教条。”我忽然觉得哥哥的眼睛比黑鱼更亮。那里面藏着整个池塘的秘密,藏着饥荒年代里,一个少年用鱼叉写就的生存诗篇。我用力点头,仿佛要把这些启示连同鱼腥味一起,刻进骨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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