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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红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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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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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场的诱惑

“化阴约大郊去集场买货,戴星而行。”明代徐榜在《济南纪政·杨化记》中这样记载。这“集场”,在北方称为集,南方称为墟,是乡村生活中商品与情感交汇的脉搏。于我而言,故乡“三月三”的集场,更是一年一度盛大的节日。往往提前个把星期,家家户户便开始邀亲唤友,约定在那日共享热闹。

可对儿时的我来说,上集场却与一次极不愉快的记忆紧紧相连。

那年我大约七岁。一天中午放学,遇见表哥小五。他大我二十几岁,咧着嘴笑道:“今天陈家有集场,下午学校放假,我带你去!”我一听,心花怒放,匆匆扒完午饭就兴冲冲赶到表哥家,跳上他的自行车后座,奔向那想象中的乐园。

集场上,以丁字路口为心,各式货摊沿路铺开,喧嚣声、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混杂在一起,蒸腾出独属于集场的活力。目光所及,是琳琅满目的年节用品:红艳艳的灯笼与窗花,崭新的皮带皮鞋,待燃的礼花鞭炮;是各式家具:小木凳、藤椅、圆桌,乃至带着新木清香的钢丝床、绷子床;还有那摊开在日光下,流光溢彩的绸缎被面……空气里,则交织着煎饼的焦香、小酥肉的油香、麦芽糖清甜的香,勾得人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我尤其在一个麦芽糖摊前挪不动步了,案板上那一大块金黄,被白布半掩着,像藏着整个童年的甜蜜梦想。

不知沉浸了多久,身旁的光线忽地一暗。我下意识抬头,心脏猛地一缩——是爸爸!他扶着自行车,眉头紧锁,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你怎么没去上学?!”我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僵住,满心的欢喜被冻裂。好半晌,才呐呐地分辩:“小五哥哥说……说今天集场,下午不上学……”

“哼!他说不上就不上啊?上学去!”父亲的声音不容置疑。

我像只被霜打蔫的茄子,一步一挨地往学校挪。那条平日坐父亲自行车一晃而过的路,此刻漫长如无尽的折磨。双腿灌了铅似的,又酸又累,却不敢吱声。父亲就骑着车,慢悠悠地跟在后头,沉默如同一座移动的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翻腾:“上了小五哥哥的当了!这下惨了!”

好不容易挨蹭到学校,感觉已过了几个世纪。结果,屁股还没坐热,放学的钟声就敲响了。

回到家,我食不知味地扒完晚饭,立刻躲进房间假装用功。那一晚,父亲的巴掌没有落在我身上,倒是听说他跑去小五哥家,好一顿埋怨。

时光荏苒,我渐渐长大,也跟随大人东奔西赶了许多集场,见识了不同的风物与人情。大学毕业那年,跟着父亲去二陈赶集,买回一张绷子床,在老家沿用至今。有时躺上去,吱呀声中,恍惚还会想起七岁那年的午后,想起那块诱人的麦芽糖,想起父亲严厉背后未曾说出口的关切,以及小五哥哥那个让我“惨遭一劫”的善意谎言。集场的诱惑,早已不止于琳琅的商品,更在于它编织进我生命里的,这些带着温度、带着些许涩意的记忆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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