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的金陵城,空气爽洁,阳光从梧桐树宽阔而繁森的枝叶间透过,在灰黑色的砖石路上留下斑驳光影。
棉哥两耳里塞着一副白色的耳机,身穿一件红蓝相间的花格纯棉衬衫,一条宽松的洗白牛仔裤,将原本略显粗臃的双腿映得苗瘦许多。她不急不慢地走出清凉山小区,向东拐弯,穿过人行通道,走上广州路,周日的中午,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几辆旅游大巴从街边驶过。
离医科大学不远处,有一家名叫"乐刻"的健身馆,这是她经常来健身的地方,再向南走过一个街道,就能看到一个铁质大棚整齐地围成一圈,白底红字"堂子街农贸市场"的招牌,挂在面朝北的大门上。棉哥轻车熟路地走进去,数分钟后再次走出来,手上拎着几个花花绿绿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各式蔬菜,芹菜、萝卜、山药、豆腐、花菜、西红柿、辣椒、豆芽、花生米等。
回到小区出租屋,棉哥从冰箱里拿出牛肉、鸡翅、排骨解冻,又取了几只鸡蛋,家里饲养的鹦鹉"蒜蒜"飞到她的肩上,用尖嘴啄着她衣服上的小格子,还吱吱呀呀叫个不停。她取出手机,找到红会群英群,在里面发了一句:菜,我买回来了!又加了一个笑脸符号。马上,群里的人就开始打字说话:谢谢棉哥!棉哥,我马上到!棉哥,我已经到了省人医这里!棉哥,我还有五分钟到……无一例外,每人聊天内容后面都加上一个好吃的符号。
清凉山小区是一个距离她大学很近的城中村,骑上电动车到校内的导师办公室,也就七八分钟,这也是她当初选择在这租房的主要考量。小区建筑物都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风格,灰白的墙体上一些蔓藤沿着墙壁延伸,或圆或方的广告被黑漆图印在各个角落,楼梯仄逼而狭长,水泥柱做成的扶手斑斑点点脱落,裸露出来的细小钢筋似乎在向来客无声地诉说自己的历史。
门开了,大学里红十字会的同学和部下,陆陆续续的进来,立刻给她这个小居室里带来了青春的笑语盈盈。当初,她在红会里任职副主席,和来自各个系的同学相处融洽,她做事干练,简洁而大气,所以被他们戏称为棉哥。虽然还在本校读研,离开了红会,但时常还会和他们相聚,吃饭,唱歌,桌游,剧本杀,聊天,现在她有了独立的住所,自己的厨艺也成了众人经常聚会的重要理由。"蒜蒜"见来了生人,便飞回屋顶的小窝里,斜着小眼看着大家,不再吱声。
声响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冲水声,聊天声,洗菜剁肉声,电脑游戏的声音混杂一起,温情而又澎湃。不一会儿,男友小周从附近的苏果超市回来了,带回一些卤菜和熟食,他和众人打着招呼,举手引来"蒜蒜",喂它吃了几粒瓜子仁。接着摆好桌椅,邀请他们坐下玩牌,自己则系上围裙,来到厨房,从身后轻轻拥抱了棉哥,又吻了她的头发,嗅到一股浓郁而醉人的栀子花香,就开始忙碌起来。
晚饭后,红会的小伙伴们告辞回学校,棉哥安排小周打扫卫生,整理碗碟,自己则打开电脑,进入杂志社网站,登录进去,看了一下毕业论文的审稿进度。谢天谢地,论文进入到最后一步,主编审核,她双手合十,朝电脑拜了拜,嘴里还念念有词。明天周一,导师要看她和其他几个同门师兄妹的开题报告,想到这里,棉哥又打开自己撰写的内容,一字一句地看,修改了一些内容,最后仔细核对了参考文献格式,直到整座城市喧嚣散退,才放心睡觉。
周一早晨,金陵城刚刚苏醒,东起的太阳把晨曦送到窗户边沿,棉哥和小周洗漱完毕,便来到"乐刻"健身馆,照例进行五公里跑步。身上微微汗湿,两人出了健身馆,来到不远处的一个拐角处,那里有一家他们常来的灌汤包子店,两碗大米粥,三屉包子,两个咸鸭蛋,是俩人的经典早餐。饭后,小周坐地铁去上公司上班,棉哥去了学校。
走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校园里,棉哥看着人来人往的一切,脑海中偶然冒出一丝恍惚的感觉,从本科入学到现在读研,自己在这个学校度过了近六年的光阴,寝室楼还是一如既往的拥挤,食堂的饭菜变换了多种口味,依然在同学的味蕾中占据下风,图书馆里的椅子也开始掉漆了,只是图书增加了许多。刚入学时,看到校园道路两侧灯杆上,挂着优秀毕业生的照片和简介,她心生羡慕,渴望四年后自己的照片和简介也能挂上去。前年毕业典礼前,她穿着黄色的工科学士服,手里捧着优秀毕业生证书,在挂着她照片和简介的路灯下面,仰头凝望,口含笑意,让同学拍照留念。一转眼,又过去了一年多时光,真快啊,她心里不禁感慨一下,还有一年半的时间自己就要毕业了,严峻的就业形势时常浮现在自己脑海中,她沮丧,她忧愁,她质疑,有时也只能通过游戏和鹦鹉,让自己短暂摆脱对未来不确定性的忧虑。
导师的办公室在学院大楼的三楼最西边那间,棉哥敲门进来后,发现几个同门师兄妹都已来了,相互对视一眼,她能感受到大家的局促不安,学术的严谨让众人在面对导师的审查时,总是提心吊胆,生怕导师让自己推倒重写,或者大段大段地修改。导师今天心情很好,没有往常的严肃,微笑着看完几人的开题报告,指出一些细节上的错误,便让他们离开了。走出办公室,来到楼下,棉哥和几人会心一笑,相互击掌祝贺,便各自散去。她看着校园里的一切,感觉今天的风特别润厚,梧桐树的枝干高耸而挺拔,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图书馆和教学楼建筑的线条似乎比以往柔和了许多,天空湛蓝得如水洗棉。掏出手机,她给小周发了一个耶的表情,很快便收到一句回复:你是最棒的,我爱你,FOREVER(直到永远的意思),还有几束鲜花的图样。
下午,棉哥午休后起床,看着窗外发呆,"蒜蒜"落到她的手背上,有一种酥痒的感觉,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它的羽毛,想到带它出去看看秋景,也算是一种给小鸟或给自己的一点补偿,便取下鸟笼,装好它,走出家门。小区的隔壁就是清凉山公园,这里的枫叶在金陵城里比较出名,秋天的季节,许多人会驾车过来赏叶。棉哥穿着一件带帽的红色卫衣,一件白色的休闲裤,右手提着鸟笼,走进公园。今天是周一,公园里的游人不多,大部分是退休的老年人,有几位老人也提着鸟笼在散步,他们间或把鸟笼挂在树枝上,各种雀叫在树林里碰撞回响。"蒜蒜"仅仅是一只两月大的指养鹦鹉,第一次来到室外,它看上去,很紧张,躲在角落里,又好奇地四处张望看着笼外。棉哥轻声地让它不要害怕,带着它,沿着小山坡向上走去。成片成片的枫林顺势而立,树杆笔直,如同列队卫兵一般,枫叶如枪,红似火苗,又如天边燃烧的晚霞,火红中掺杂着金灿灿的黄色,将小山谷的灰白色外观映衬得红黄一片。棉哥走走停停,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心里总升一丝疑惑和诧异,求学多年,离学校这么近的小景区却从未涉足,是学业繁重,还是眼界过高,忽略了身边的风景,她思量好久,却不得而解。
晚上,小周下班回家,带了一份白切板鸭和红枣蛋糕,这都是棉哥喜欢吃的食品。饭后,她照例和家乡的母亲视频聊天,在镜头前,把自己新织的毛线半成品给母亲看,这是一条棕黄色的围巾,送给父亲的生日礼物。母亲和她说,上次她给奶奶织的帽子,奶奶收到后很开心,逢人就说是自己的孙女亲自做的,人家都说现在的年轻人,没有谁会织毛衣了,都去买成品,还是你家孙女又聪明又手巧啊,奶奶听了,嘴都快笑歪了,感觉头上帽子的佩花颜色更鲜艳了。棉哥也笑了,母亲说你小时候喜欢篆刻,到大学却喜欢上了织毛衣,这是提早为退休生活做准备吗?她说我就喜欢嘛,对着图片织毛衣,我很有成就感,头脑中没有烦恼和负担。聊到最后,棉哥说我想看看家里的"格雷",母亲便抱来一只成年蓝猫,浓密灰色的毛发,蓝宝石般的眼珠,在镜头前一闪一闪,棉哥说它又长胖了,下次回家一定抱抱看。
两周后,在一个周五的晚上,棉哥独自一人乘高铁回家。父亲开车接到她,坐在车上,父女俩热情地交谈着,父亲谈了家里的一些事情,还有爷爷奶奶的身体状况,又问了她的学业情况。棉哥一一答复,她又问了"格雷"的表现。父亲说,最近家里院子里来了一只野猫,还有两只幼猫,应该是野猫的孩子,他每天给"格雷"喂食时,也会给这一家子野猫喂食,心中总有恻隐之心,就当是给"格雷"隔窗找了一个玩伴,免得它在家孤独。汽车拐上了城市的高架桥,路灯亮起,橘黄色的光线混杂汽车红色的尾灯,从高处看去,高架桥仿佛一条璀璨的游龙,蜿行在城市楼宇间。太阳落山了,夜色将多彩的霓虹灯光印在汽车上。
棉哥看着窗外,问父亲,再过一年,就业形势会不会好一些?父亲说肯定比现在好。那我能找到工作吗?一定能,你肯定能找到心仪的工作,父亲口气坚决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