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把墨香嗅

韦辰独自一人蜷缩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时针滴滴答答，不知疲倦地走着圆圈，夜色已悄无声息地沉下，给窗户蒙上一层薄薄的灰黑。他努力地伸展自己被压麻的左腿，坐起呈半卧位，依着侧榻，这是一组款式老样的欧派布艺风格沙发，靠背中央隆起，把手有粗纹，一些宽边的地方被家猫抓得丝线抽起，近看像是一副抽象画。沙发还是十多年前，翻修老房子时购买的，用着多年也习惯了，定期找人来清洁一下步套正反面，暂时还没有打算更换它。

  他看向天花板，努力回忆自己从什么时候爱上了码字，小时候就特别喜欢看书，可能是在校园里长大的缘故，曾经梦想长大后开一家书店。在医科大学里，还曾经和同学一起创办一个文学社，名字很大气，《医文之社》，但人员结构却很迷你，也就仨人，胡乱写了几年大家都看不懂的所谓现代诗。等工作后，韦辰发现，渐渐地，文学梦离自己越走越远，就像曾经暗恋的姑娘远嫁他乡似的。多年以后给医学生授课，讲到医学人文，脑海就想到自己远离文学的荒芜，他心底便生出一丝空虚和隐痛，如蔓藤一样，慢慢爬满心壁。

   直到这几年，知了天命，工作压力有所缓解，体内似乎总有一声声呼唤在提醒自己，暗恋的姑娘又回来了，她总在梦里看着她，愔愔笑语。这两年除了工作，头脑中整天思考的就是文学作品构思，包括标题的创意，情节的设定，有空就拿出手机，写上一段，韦辰沉迷其中，文字的组合似乎化身为一群可爱的小精灵，道尽人生大戏的酸甜苦辣，小小掌心上的记录，却带给他无穷的舒适和惬意，也给自己日常繁重的医疗工作，起到舒缓神经末梢的功效。

   今天是元旦，爱人吴昱外出和同事一起聚餐，他想一人在家待着，什么事也不做，就静静地躺着，回忆往生，让思绪如野马在辽阔的草原上散步一样。自从过了五十岁，韦辰便喜欢独处，外出开会也都是一人游走。思索了一阵，扭头看向窗外，韦辰发现外面天色早已呈现绒黑一片，临街的路灯将橘黄色的灯光，撒在院子中朝向大路的玻璃隔墙上，生出几片剪影。

   这一刻，韦辰的脑中像灌了多种风味的啤酒，北欧的，西德的，东亚的，青岛纯生的，思路显得一片混杂。各式文体开头在脑海中来回穿梭，船桨劈浪，时而又并架航行，浪花滚落。"我坐在房间一楼的楼梯口，数向三楼的阁楼，家里一共有三十九级台阶……"，"天色已沉没山后，夜晚从树梢施然落下，把黑色的巨网撒在村落的上空，几只如鬼火的灯光从不同角落，向室外释放出微弱如丝的细亮……"，"我常想，如果自己两岁时在家乡老屋后小河溺水，没有及时发现，那我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生命在那一刻已经戛然而止，或者说当时被人救起来，命是保住了，可是成了一个弱智或者痴呆，我现在还能考虑什么？或者给父母又会带来多少的伤害，无人知晓……"，"我跪在学校的操场上，准确来说，是跪在旗杆下，鲜艳的五星红旗在高高飘扬，几百名初中生在跳操，音乐震耳，我低头，眼看鼻，鼻看嘴，嘴看心，内心一片漆黑，那年我八岁，因为犯了错，被身为校长的父亲罚跪，就在我平时玩耍的操场上，在这么多的学生面前，我忍住悲伤，没有掉落一滴眼泪……"

    家里一切还是寂静无声，平时活泼好动的格雷，也早已进入自己的猫窝。室外冷风呼呼，小寒节气被西北风送来，空气中杂质的味道少了许多，闻起来干冽至纯。韦辰起身，打开房间的灯光，夹着拖鞋，来到厨房，一份方便面，两只荷包蛋，十分钟的功夫，新年的第一次晚餐就结束了。手机的微信提示声响起，他打开一看，分别是钢铁厂和政府办的朋友发来的元旦祝福，一一回复，均是同乐同乐之语。晚上看电视?元旦晚会?小品相声都失去了对自己的吸引力，韦辰转念一想，决定去附近的城市公园转一转，酝酿酝酿灵感，下一篇作品选哪个开篇为佳，再说元旦夜，独行树荫厚密的环湖小道，也不失为一种雅趣。他起身，换上一件厚厚的羽绒服，戴上一顶绒线帽，熄灯关门，走出小区。

    街道上偶有小孩放了几支焰火，淡淡的硝烟味随风入鼻，闻后让人心底生出对过年的些许期盼。吴昱打来电话，问他吃饭了没有？现在做什么?韦辰听见话筒里传来一阵阵歌声，估计她们几个人在KTV唱歌，便对着话筒大声说吃过了，你放心玩，我现在去街心公园走一走。已经进入二九时令，夜晚的气温降到了零度，北方呼在面颊，产生微微刺痛。韦辰步行十分钟，拐进了公园大门，节日的夜晚，里面的行人更是稀疏，他走走停停，翻过一座木质的跨桥，抬头看见对面土坡上的八角塔楼，数盏琉璃灯悬挂在尖角处，铃铛声随风时隐时现，几只野猫从面前飞快跑向对面梧桐树下的草丛中，转眼就不见了踪影。路边小树林里有榉树、乌桕和水杉，在这清冷的月色下都显出一种苍凉劲松的气质。有些草丛里被安置了射灯，或黄或紫的光线从下照射，树枝便呈现了多彩的颜色，这也成了公园里的一景。韦辰想起几年前，有一次夏夜，他走过这里，心生感慨，写了一首七言律诗，具体却记不清了，好像是伤感的格调，他自嘲自己快成了现代孔乙己了。

  再步行一刻钟左右，韦辰来到公园湖心，湖水在月色下像一面硕大的镜子，环湖的小路上没有了春秋季的浓荫，月光撒下，绿色的草地白亮亮一片。他看向湖面中央，伫立良久，周围的一丝声响也全没有了踪迹，脑中逐渐清晰了许多，不再去想码字的事情，就那样痴痴地看着，他仿佛置身在一座崇峻的浓郁青山半山腰，面前是一滩水汪汪的深潭，韦辰凝望着它，深潭也在注视他!歇一歇，韦辰想，文学的道路漫长而崎岖，在跋涉的路途中，偶然歇脚，不是放弃，只是回首过去，再度积蓄内心的激情。他想好了，回家后把自己的作品找家印刷厂，做成个人文学年鉴，只供自己翻阅，文集的名字就叫"却把墨香嗅"，对，他爱嗅书本的纸张气味，从儿时就深深地为之着迷!

  返回家的脚步，轻盈而又急切，韦辰的心，飞翔在文集的名字上，大气磅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