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所长便接过话头:这些年,花河镇上做教具生意的厂家也越来越多,尤其是大兴庄这里,他们投身这个行当早,比较抱团,内部很少有什么恶性竞争,我在这边担任所长快四年了,没有处理过一起内部纠纷导致的民事或刑事案件。姚队长听完,也没再问下去,他低头思索了一下,又抬起头看看四周的道路和房屋。南河自西向东走形,河的对岸是分隔整齐的农田,现在是腊月,小麦才出苗,田边也少有人走动,更不提是寒冷的夜里。北岸就是他们现在所站的位置,土路约两米宽,路北就是大兴庄的西侧,向西隔几个房屋就是顾王庄的界限。姚毅看见这里的房屋多是新式居多,甚至还有一两户是二层小楼,在村落屋群中显得有点鹤立鸡群的样子,在几处房屋的背后,还有一处很旧的破房,占地面积约是正常房屋的一半,他指向那里,问曹大勇,那是什么房子?回答说:那是以前庄上的牛棚,在上世纪大集体时代,几乎每个大队都有这样的房子,供队里的牛住宿用,那时牛是农耕的主力军,都是要专人饲养,专屋看护。
姚毅听完没有再问,便在二人的陪同下,带着小李来到曹强民的家里。在大兴庄的东侧,矗立着一座三层小楼,白色的乳胶墙面,配上红砖黛瓦,在农村里显得很是气派,这便是曹强民的新家。走进铺着光滑大理石的院子,姚毅便能感受到一份沉甸甸的压抑气氛,正房里坐着十几个人,却没有一丝笑语,谈话声也很少能闻及,只有抽泣声此起彼伏,似乎传递着家族中的悲愤和不解。曹强民正在低头不语地抽烟,桌上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听见有脚步声,他抬起头,姚队长瞥见他的眼角布满血丝,胡子拉碴,神情悲切而又无助,完全没有农民企业家的闯劲和魄力,现在就是一个中年丧子的庄稼汉,只是房屋气派,显得和其他农民又不一样的家庭条件。
朱所长向曹强民介绍了县刑侦大队的同事,示意他到里屋谈话。几名警察在其他族人复杂的眼光下走进了里屋,曹大勇也想跟随进去,被朱所长拦住了,说这次谈话你不方便在场。大家坐下后,姚队长直接了当地进入主题:经过今天的前期调查,目前不能完全肯定你儿子不幸离世,就是一起谋杀案件,但有很多疑点需要澄清,或者说警方高度重视这件事,希望调查清楚,给百姓一个安全治安的交代,也是对你家逝去的儿子有个交代。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似乎还加重了自己的语气,接着说:感谢你能配合警方,同意进行尸体解剖,朱所长和我们介绍了你家的情况,我们今天来,就是和你谈谈,你考虑一下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是那种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仇恨。曹强民听完还是沉默不语,只是嘴角蠕动了几下,却没有吐出一个字。这时朱所长插话:我给姚队长介绍了你家的情况,包括你早年在异乡的拼搏,你家族企业的发达,还有你大儿子曹瑞华,两年前在同一地方的不幸溺水身亡,这些足以给让我们警方高度重视,仇杀的疑点很高,当然一些警方的勘察细节暂时还不能对你公布,等解剖结果出来再说。我们警方完全理解你的悲痛心情,但也想请你仔细回忆回忆,有任何线索都可能帮助我们。房间内三名警察的目光都落在曹强民的脸上,有期盼,有同情,有威严。
曹强民用双手揉了揉两颊,良久才吐出一口气,他摇了摇头,才说起来:诶,我年轻时候,家里很穷,结婚后生了三个儿子,自己和老婆累死累活,就为了这个家,为了三个儿子能过上好日子,不要再过我们以前的生活。在外打拼不易,创业更难,等生意成功了,有点钱了,闲话也都冒出来了,有人就说我的钱来路不明,还有人说我第一桶金来的不干不净,说什么都有,这些我都习惯了,人嘛,嫉妒心总是有点。大儿子两年前不幸离世,我们家里伤心很久,都认为是意外,刚才你们这一说,又让我也怀疑起来,加上老二今天又出事,事情不会这么巧,不幸合着就都降临在我们家头上。你们今天不来问我,我也会去想过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在社会上打拼这么多年,难免会得罪过人,但有这样深仇大恨的,我一时真想不起来……。姚毅抬腕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向朱所长眼神示意,准备起身离开,朱所长就说:老曹,我们晚上一会还要开会,如果你能想到什么,随时联系我。于是一行人走出了曹家气派的居所,身后嘀咕声传来一片,他们和曹大勇告别后,上了警车,返回派出所。
会议室里,外出调查的警察也陆续回来,大家围坐在会议桌旁,看着调查材料,小声议论着。姚毅看大家都回来了,人也整齐,便敲了敲桌子,说:开会。这次会议其实就是案情汇总会,众人把下午调查的内容报告给所有人,便于姚队长总结、归纳和甄别。第一组负责外出调查,曹瑞军是否有感情纠纷,卢新荣警察翻开笔记本说:我们下午在曹瑞军的未婚妻和同学家走访调查,询问了大约十余人,都没有人说曹瑞军有其他恋情或和有夫之妇有染,尤其是他的未婚妻,一直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几乎不能完整说话,但对我们提及未婚夫有无感情纠纷时,她连连摇头。后来我们调查了曹瑞军的几个同学,包括出事前一天晚上,和他一起喝酒的人,也都否认他有什么感情瓜葛,更别说和人妻有什么不正当关系。第二组负责外出调查,曹瑞军是否有财产纠纷,欧阳宇警察发言:在近半天的时间里,我们走访调查了曹瑞军的几个牌友和生意伙伴,据他的牌友说,曹家经济条件优越,在打牌方面,小输小赢,曹瑞军从来都很大方,没有和人红过脸。他在家族生意中主要是负责生产环节,和本地及外乡的零件供应商相处很好,也没有过重大财产纠纷。第三组警察是负责调查现场周围,在镇派出所民警张明辉的陪同下,他们又走访了文秀奶奶和报警人曹瑞安,仔细询问了一些细节,基本没有什么出入或可疑之处。外围走访,没有发现新来者,只是听几个村民说这里几年前来过一个拾荒者,是一个老妇女,聋哑人,可能是外乡的,是三年前还是两年前来大兴庄的,没人能记得清楚,我们去调查时,没有遇到她,周围人说她经常外出拾荒,几天不见踪影。
见大家讲得差不多了,姚毅示意小李发言,他说:今天下午我和姚队长、朱所长又在现场仔细勘察了一遍,并以案发现场为中心,扩大了搜索范围,包括坐船去了河中心,还是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河堤没有挣扎抓痕。接着我们又去了曹强民的家里,和他正面接触,请他仔细想一想有无生意场上的深海血仇,他没有回忆出来,看表情似乎没有对我们说谎,但我们分析,他现在陷入巨大悲伤之中,也有可能一时不能回忆重要事情和人物。听完这些,办公室又陷入一片沉寂中,只有烟雾在房间里缭绕,姚队长在低头思考,其他人也都没有讨论。突然,他像想起什么,问负责外围调查汇报的那名警察,你们知不知道那个拾荒女落脚点在哪?回答说:听讲是住在一个叫什么牛棚的破房子里。在大兴庄还是顾王庄?大兴庄!啪,就听一声巨响,这是姚毅把笔记本重重拍在桌子上发出来的声响,大家抬头看向他,此刻他两眼铮亮,牙关紧闭,腮帮子因为下颔关节闭合显得鼓鼓的,常年跟随他身后的部下都明白,他们的姚队长要是有这样的表情,心里一定是有了什么重大发现。
姚队长说:这个拾荒女有可疑之处,但也只是个设想,还要结合尸体解剖和曹强民的回忆,虽然她是聋哑人,但我们明天要去她的住所,再仔细看看。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起来,朱所长拿起话筒,里面传来县刑侦大队法医周从军的声音:喂,是朱所吗?是的。好,我们今天下午对死者曹瑞军进行了尸体解剖,有两点意见供你们参考,第一,死者确实是溺水而亡,气道里发现很多水中生物,不是死后入水,身体也没有发现有其他致命伤。二,患者左侧季肋部有一个显著的撞击伤,从皮肤损害的外形看,不像是什么工具导致,有点像手掌或肘击,我们把照片传给省厅法医刘处长看看,暂时还没有回话。知道这两个重要意见后,办公室里大家都纷纷议论起来,一致看法是曹瑞军被人推入水中,导致溺水身亡,那这就是一起典型的故意杀人案件。数分钟后,所有人脸色都正式起来,不再议论,大家都看向了姚毅。
"通过前期的工作,现在我们终于有一个初步结论,曹瑞军是被人蓄意推入水,而导致死亡,由于天气寒冷,加上他饮酒过度,导致没能自救成功。他酒后从顾王庄向大兴庄行走,在南河的北岸,正是自西向东,身体左侧是村落,右侧是南河,如果有人从他的身体左侧撞击他,有外伤,正好可以解释这一切证据链,但我们还是要做一下侦查试验,结合曹瑞军的身高体重,看看需要多大力气或者说凶手的臂力该多大,才能实施这次犯罪行为。"姚毅分析,又接着说:刚才我怀疑那个外地拾荒女,她来大兴庄的时间和临时住所,都和曹家两个儿子死亡疑点有交叉,但如果真是撞击,那犯罪嫌疑人的力气肯定很大,一个年老的拾荒者,能有这么大力气吗?当队长提出这样的问题后,一众警察又开始思考起来。
有警察就说,会不会有其他年轻力壮的犯罪嫌疑人?从情杀这条线再仔细挖掘,可能还有什么地下情或者隐情,导致女方的男人实施了犯罪。还有的警察说,再深入调查昨天晚上和曹瑞军一起喝酒的人,同学中有没有心眼小、嫉妒心强的人,看曹家这几年发达了,而心生歹毒,故意谋杀。姚毅分析道:这些情况都有一定的道理,主要是现场没有发现锁定嫌疑人的痕迹物证,目前为止,还是靠推定,曹瑞华的死亡,有水草缠脚的疑点,曹瑞军的死亡,有撞击伤,及河岸没有手抓自救的痕迹,这些线索可以设定为蓄意谋杀,但如果犯罪嫌疑人最后没有口供的话,或者说没有目击证人,那法庭上还是难以定罪。大家又开始沉默起来,会议室里的烟雾越来越浓。过了片刻,姚队长安排朱所长和小李,事不宜迟,在黄金72小时内破案的几率最大,现在就陪她去那个拾荒女的牛棚看看,希望能找到一点有用线索。
夜色下的大兴庄,显得很是静逸,进入冬季后,村民们早早就关灯上床,只有一些犬吠此起彼落,在院子角落和大树间传出。他们把警车停在顾王庄,然后熄灯步行,气温已经降到零度之下,几人裹紧衣服,在月色指引下,轻手轻脚地来到大兴庄的那个废弃的牛棚附近。在距离约十米左右,姚毅示意停下脚步,几人仔细看了看四周,和白天一样,周围没有发现移动的人,或有异常的气味,接着小李轻脚走到牛棚的门口,屏息凝神,听了约五分钟,便折了回来,和姚队长及朱所长说,里面应该没有人。于是大家又悄悄来到门边,仔细听了一阵,都互相点了点头,小李戴好手套,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特制的钥匙,在那扇简陋的木门上,简单地捣鼓几下,就推开了门,吱呀一声,有只黑猫从窗户飞快跳了出去。三人进来后,反身关好门,掏出手电筒,在房间里扫看,三支光线交叉映在床上和墙上,十几平方的屋内,有一张老旧的木床,和几件简单的厨具,角落里堆放了一些废品,以纸箱木盒为主。床上确实没有人,一床灰黑的被褥胡乱地堆在床脚,两分钟后,大家就基本勘察了屋内情况,没有发现什么犯罪工具,姚毅又来到那堆废品前,仔细看了起来,突然他瞥见床下有两垛黑黑的物件,于是用手电筒照了过去,发现那是一副哑铃,他小心翼翼地拖出来,几人凑近看了看,虽然哑铃是旧了很久,但扶手上却没有太多灰尘,应该是经常被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