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的西北角,有一处新近开发的楼盘,工地上立着十多个高低不一的塔吊,整天是忙个不停。售楼处的四周,被挖成一个葫芦状的小型人工湖,几片芦苇立在水岸边,枝梢随风轻摇。湖水中,几只黑天鹅四处划水游弋,红黑相间的羽毛,给这片水域增加了一丝野趣。秋天到了,芦苇花变成了深灰色,又结了穗,便渐渐地低下头,但腰杆始终挺直,一阵秋风掠过,穗禾晃了晃,似乎与秋韵打招呼。
上班的路上,我驾车常会经过这个新建楼盘,透过围墙,能目睹建筑物的生长,但让我惊喜或说留恋的,还是那一小片灰色的芦苇荡,季节轮换,它们也从清白转为深黄,再至苍黄。过不了多久,每每视线伸过,它们便会给我心底一种惊鸿一瞥的触动。那一个周末,我终于停车驻足,走向那片芦苇荡,从路边向里望去,芦苇露出它的上半身,在水泥森林的城市中,显得闷闷不乐。我走进去,来到水岸边,凝望着这片已呈仓黄的迷你芦苇荡,蓦然间,灵魂仿佛出窍,思绪万千,倏然又回到了故乡,回到了童年的时光。
故乡是江淮大地上的一个水乡,规则不等的水域,围拢在田野和村落四周,大河、池塘、小溪、水田到处可见。自然,芦苇荡便天生地分落其间,依水而长,与水为伴。它们朴实无华,常被人们熟视无睹,但又总是默默付出。童年时候的鱼竿,几乎都是芦苇荡中笔直粗壮的芦柴制作,方便而实用,端午节的粽叶也是它们无私的奉献。成年后吃粽子,总是没有再尝到粽叶的那一份清香,扪心自问,或许是自己味蕾受了时光的侵蚀有关,也可能是别的缘故。
有一年,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小伙伴喊上我,和他们一起去村外钓鱼。一里地开外,有几个水塘,成片成片的芦苇荡圈在周围,到了那里,大家各自找地方。不知怎么,我独自一人钻过一片芦苇荡,在一个水塘边,下钩钓鱼,数分钟后,没有鱼上钩,初始的那股兴奋劲也渐渐烟消云散。我手握鱼竿,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一个人影,连人声也听不见,只有风儿掠过芦苇荡,发出一阵阵沙沙声。天地间似乎就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水边。瘦小的我开始害怕起来,突然又想起不远处,还有一处村里的坟地。顿时,我头皮开始发麻,猛地扔掉手中的鱼竿,窜出芦苇荡,跑向自己的家,连那几个小伙伴都没有顾及。在我身后,似乎能听到芦苇荡的一阵善意笑声,但我已经是落荒而逃。
站立片刻,魂魄又仿佛回到了体内。看着眼前的这片芦苇荡,陌生和熟悉的感觉,在心底交替相生。它们还是儿时我记忆中的模样,哪怕后来在武汉的长江边,还有洪泽湖的南岸,我都见过芦苇荡,外形都是一样。但今天我能感受到它们的陌生,好像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它们应该是在广袤的大地上,无拘无束,而不是困在这个城市的人工湖岸边。此时,我又想到了自己,难道不也是和眼前的芦苇荡一样吗?以为生活在城市里,能幸福快乐地生活,可其实内心和眼前的它们一样,挣扎而又迷茫,渴望回到大自然的那份自在。
岁月是人生绕不过去的话题,我们肆意人生,却总是遗忘曾经走过的路,经历过的人。成熟或阅历给自己披上一层厚重的袈裟,可眼前的这片芦苇荡,和我童年时故乡的那片一样,好像从未改变过,而自己却改变了太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