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机场吸烟室的玻璃幕墙前,指尖的"华子"升起袅袅青烟。扶梯上突然出现几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医院的同事。隔着玻璃,我叼着烟朝他们挥手。为首的华主任眼睛一亮,用手肘碰了碰身旁人,兴奋地指向我。我比划着让他们先去登机口,烟瘾过足自会和他们汇合。
走出吸烟室才知,他们是来参加南方心血管内科学术年会的。队伍里除了本院同事,还有外院的刘医生,以及两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孩——不用问就知道是药代。这些年常在机场偶遇同事,最远甚至在美兰机场都有过邂逅。他们打趣问我是否来约会,我笑着摇头:"这把年纪了,哪还有这闲情。"其实我是专程来参加一个小规模会议的,更为了重温二十二年前进修的旧梦。
凌晨一点的南方机场依然灯火通明。粤语声浪裹挟着热风扑面而来,让我想起初来时被这"鸟语"支配的恐惧——当年在港片里学的几句塑料粤语,半年进修期也不过能听懂"食饭""饮水"“哪里”“哪个”这类简单词句。接机的司机是典型的岭南人相貌:精瘦的个子,黎黑面庞上嵌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他操着广普热情地帮我搬行李,絮叨的话语像窗外永不熄灭的霓虹,在夜色中流淌。
翌日清晨,酒店自助餐的肠粉晶莹剔透,横在盘碟中,双皮奶凝脂般颤巍巍地盛在青瓷碗里。这精致的早茶与记忆中大排档的市井风味截然不同。餐后,漫步在中山二路,周六的街巷比记忆中更拥挤了。行人依旧多是瘦小的身形,只是运动鞋取代了人字拖,口罩成了新配饰。杂货摊上的报纸杂志与二十年前如出一辙,仿佛时光在这里打了个盹儿。
2003年非典刚过的七月,二十九岁的我初到这座南方都会。湿热像无形的蒸笼,每天要冲三四次凉才能喘过气来。进修之余,我们几个外省医生结伴探索这座城市:在华南植物园辨认奇花异草,于黄埔军校旧址遥想金戈铁马,挤在大排档里啜饮凉茶,赶赴南边野生动物园看白虎。最难忘是第一次吃煲仔饭,揭开砂锅盖的瞬间,腊味的醇香混着锅巴的焦香,烫得舌尖发麻也舍不得停筷。
重访医院时,病房早已装修一新。但四楼宿舍外墙的爬山虎依然翠绿如昔,在春风中轻轻摇曳,像是老友重逢时的招手。中午循着记忆找到巷子里的煲仔饭店,老板换成了年轻面孔,但腊肠的甜香依旧让人食欲大开。
夜幕降临时,我站在珠江游轮甲板上。两岸霓虹倒映在墨绿色江水中,小蛮腰的剪影宛如少女的纤腰。咸湿的江风拂面,忽然想起那年中秋,我们几个进修医生在白云山顶赏月,不知谁起了个头,大家竟对着北方唱起了《故乡的云》。此刻耳机里正好放到这首歌,眼前繁华的夜景忽然模糊成一片斑斓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