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扬州城向东十公里,有一座环水而建的村庄,约百来户人家,因地形外貌酷似一座莲花,故当地人称之莲花村,后来吴姓的人家越来越多,建国后就改成了吴家村。上世纪六十年代,村里走出了全乡第一名大学生,他在农学院毕业后,因为表现优异,加上是家里的独子,所以并没有像班级其他同学一样,分配去了数千公里外的新疆,而是被分到了扬州城北边约一百公里的小县城。大学生在农机公司上班,不久,经人介绍,与一名县医院的护士结了婚,几年后,陆续生育了三个子女,其中两个是儿子,最小的是个女儿。
时间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吴家的小女儿医学专科毕业,回到了县医院,自己拿不定今后干什么专业。母亲说:金眼科,银外科,哭哭啼啼是儿科,累死累活是内科,你是一个女孩子,就干妇产科吧。现在生孩子的也多,不愁没有病人,再说女人那地方,就巴掌大,好治疗。母亲常年工作在护理一线,什么病人没看过,这话糟理不糟,女儿便接受了母亲的建议,一周后来到妇产科报到。
那时县医院的妇产科非常忙,产科病人占到了一半以上,病房的走廊里都是加床,依次为加1,加2,加3……,到后来一直加到走廊尽头的厕所旁边,便称为厕1,厕2,厕3……,病人多是农村超生的人,对住宿要求不高。小吴医生一头扎在产房里,勤奋、爱动脑筋、职工子弟,让科主任非常喜欢她,闲时,总会抓起她的手说:你们瞧瞧,这双小手,适合做产科医生,进出产道,灵巧啊!大家听完都会心地笑起来。在产房呆了半年,她基本熟悉了接生的全流程,一些难产和剖腹产,也都能跟在主任后面学习上手。工作中,她会为产妇的无私奉献感动,更为新生命的诞生而惊奇。整日在产房忙碌,回家的次数自然越来越少,母亲经常把饭菜递过来,嘴上抱怨自己:没想到你这么忙,早知道不让你来妇产科了。小吴医生啃着一块排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多学习学习,有好处,再说我也不累。
医院宿舍区的银杏树,枝繁叶茂,落叶翻转,岁月更替,转眼三年时间过去了,没有人再喊她为小吴医生,都称吴医生。她恋爱了,后来为了爱人,又调去邻市的中医院工作,科室为她举办送行宴,科主任舍不得她走,拉着她的手,一度眼里泪光婆娑。产房的护士长也来搂着她,说了许多话,她也是深受感动,那一晚,人生第一次喝下燥辣的白酒。她的母亲也来参加,一再感谢大家对她女儿的培养,微醺中,吴医生也在不知不觉中留下了热泪。
中医是祖国的传统文化,与西医知识的架构体系完全不同,吴医生开始在中医书本里寻找新的治疗方法,十多年过去了,手术刀下救治了若干病人,接生的孩子排成了长队,吴妈妈的称呼和吴主任的尊称交替在门诊和病房。尤其对久不怀孕的人,她搭脉、观舌苔、问月事,十几副中药煎剂下去后,很多妇人怀孕了。一传十,十传百,许多老百姓都知道中医院有个送子观音,吴神医的称号也从一些患者口中喊出。她上门诊还是谦虚谨慎,中年知识分子女性的形象,短发、精干、温和,好像都在她身上体现。
上一周,她去四川开会,特地来到有着观音之乡的遂宁市。自唐朝以来,遂宁东郊的广德寺就供奉着观音,在川中一带名气最响,尤其来求子、保子的妇人最多,后来大多也都祈福灵验,因此香火旺盛,佛声远扬。从广德寺南门进入,越过一座广场,拾阶而上,几座大殿依山而建,树冠交接,青灰的台阶上苔藓到处可见,焚香后袅袅余味,僧人诵经的天籁声响,混杂在一起,让来者陡然升起一种敬畏之心。吴主任顺着指引牌,走了约一刻钟,来到门向朝西的观音殿,两扇红漆大门开向两侧,站在门口,看着高大的门槛,她一时犹豫不决,心跳加速,人们喊她是送子观音,今天来到真菩萨座像前,会是什么感觉,此刻她想静一静。
数分钟后,她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迈过门槛,走进观音殿,室内光线暗淡,过了十秒钟眼睛才适应过来。一个僧人和居士坐在桌后,一本泛黄的记录簿搁在桌子上,她发现这里的观音菩萨和其他地方不一样,怀里竟然抱着一个童子像,面容依然慈祥,佛光满面,她站立片刻,又跪伏在座垫上,仰望许久许久,有那么一刹那,自己灵魂仿佛出窍,过去生命长河中的事情一闪而过,殿外钟声响起,绵久恒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