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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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坐在沙发上，并排的还有几袋刚收割下来的豆子，有红豆，黄豆，黑豆，空空的豆荚在地砖上四处躺着，似乎在享受秋风的按摩。沙发的颜色早已淹没在时光的重叠中，几处破口处，张大着嘴巴或者是眼睛，早已习惯房间里的一切。朝阳从东边的窗户照进，让文华脸部的老人斑更加明显，他摩挲自己的衣角，口中咕哝着：他们要回来了，回来了......
素英从室外推门进来，脚上的胶鞋沾满了露水和泥泞，于是灰色的地砖上便留下几处水泽和泥土，她端起门口桌上的水杯，满满地喝上一大口，惬意地哼了几声，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花白的头发宛如一堆乱草丛，肆意地支棱着。桌上的餐具凌乱地放在那里，都是昨晚的剩菜，还有一些鸡骨头和鱼刺，一只苍蝇围着一碟红香豆腐乳，饶有兴趣地上下飞舞着。
看见她回来，文华扭头打声招呼，满是皱褶的老脸，堆砌起一丝笑容，“辛苦了”，他嘿嘿笑着。“你早饭吃没吃？”她放下水杯问道。“吃啦，吃啦，你煮的鸡蛋，我一口气吃了两个，你看，牙上还有蛋黄呢”，文华张大嘴，指着满口残缺的牙齿，几粒黄白相间的食物残渣，如同游兵残勇一样，占领着自己的根据地。素英看见桌上还有蛋壳，便没有说什么，她从卫生间拿来毛巾，帮他搽去嘴角的异物，又整理他的衣领，不无气愤地训斥道:今天你的女儿女婿来看你，也不穿件好看的衣服！上次她给你买的棉夹克，怎么不穿？文华陪笑道:都八十几岁的人了，讲究什么，再说是自己女儿，没什么的。
“没什么？”素英声音突然起高八调，“他们来看见你穿成这样，还以为我欺负你，没把你照顾好，到时又要怪我！和你组成这个家庭几年了，我又要下田做事，回来还给你烧饭，我一个七十岁的人，也不容易”，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襪了他一眼，文华低头不语，脸开始涨红了，面颊部的老人斑仿佛兴奋起来，跃跃欲试，他嘴里喏喏自语:我习惯了，习惯了……
素英换了拖鞋，走进卧室，已经临近中秋，蚊帐还垂下挂在床的四周，几床被子胡乱地被搁在床头床尾。地上几袋麻袋装满了农产品，敞着大口，番瓜、红薯、白瓜争相露出肚皮，红的、白的、紫的，色彩多样，还带着泥土，房间里便有一股泥土味，吸引着蚊虫，纷纷飞进这个安置小区的二楼。素英拿起一把蒲扇，用力扇了几下，蚊子嗡嗡地一哄而散，落在蚊帐上，嘲笑地看着她。素英打开衣柜，找出一件套衫换了，这还是女儿几年前买给她的，一直没有舍得穿。
文华依然坐在沙发上，只是换了一种体位，后背轻轻靠着，浑浊的老眼看向挂在墙上的一张老照片，虽然已经看不清上面的人像，但他脑海中一直刻画着，这是一家人多年前的合影。那一年，老伴尚健在人世，正逢七十岁，大儿子一家从苏州赶回来，女儿一家从淮安赶回来，中饭后，一起在照相馆拍了这张全家福。可惜，次年老伴特发脑出血，在县医院重症监护室抢救了一周，还是撒手人寰。他哭光了自己的眼泪，在老伴火葬的那一天，却出人意料的没有出现在殡仪馆。现场的亲戚朋友纷纷议论，打听什么原因，子女们给出的答复是老父亲悲伤过度，不能参加。众人都有点难以理解，但似乎也能接受这种解释，只有一个来自文华家乡的老人，嘀咕了一句:想续弦的人，才不参加！
文华二十岁工作，分配到离家二百公里左右的县城，在农机公司上班，一辈子和机械打交道，少有去田里干活。老伴去世后，自己不想和儿子生活在一起，几年间竟寻了几个老奶奶，甚至一度还打起大儿媳孤母的主意，被子女委婉批评几次。直到几年前经人介绍，和素英认识，谈好了过日子的条件，才住在一起。她是农村出来的，习惯了田地劳作，来县城后一度不习惯，文华便带她周围转转，寻到一片河边废弃的田地，开垦、灌溉、播种、施肥、打理、收割，素英忙碌起来，文华也和她一起早出晚归，让他时常想起儿时在农村的情景。
门外敲门声响起，素英走过去开了门，是他的女儿女婿来了，文华咧嘴笑笑:你们开车辛苦了，赶紧来坐坐。女婿扫了一眼沙发，忙说不累，开车久了，站着舒服。女儿寒暄几句，走上前帮他整理衣服，有点埋怨地说:老爸，你这衣服都破了，还穿？说着，她不经意地看了素英一下，可是正在忙着收拾桌子的她，并没有感受到。文华道:我感觉舒服就行，要什么好看，都这把年纪了。女儿见他固执，便不再说什么，把带来的节日礼物，放在茶几上，接着，一行四人下楼，驱车到不远处二儿子家的小区。
二儿家在四楼，没有电梯，女婿搀扶文华慢慢走上来。二儿媳的厨艺确实了得，他们到她家不久，餐桌上像是变了魔术一样，多出好几道菜肴，海鲜、鱼虾、牛羊肉摆了满满一桌。文华说:弄这么多菜，哪能吃得下？素英便笑他:你这年龄当然吃不了多少，但要招待亲戚，肯定是要做一桌的。媳妇笑嘻嘻说:阿姨说的对，过节了，一家人聚聚，多弄几个菜，热热闹闹地。文华摇摇头，也没再说什么，和女婿坐到客厅的沙发上，聊起中美贸易战和台湾海峡大事。
饭后，文华急着回去午休，女婿便开车送回去，望向车窗外，文华看着熟悉的街景，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经过以前的老房子处，不知觉地流下了几滴眼泪，素英见状，从他口袋里掏出手帕，帮他抹去眼泪，女婿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切，什么也没说，只是心中莫名地生出一点感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