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张晓波的头像

张晓波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11/03
分享

红色铁轨

“你越来越像你的父亲了,这手势,这语调,这用手敲点桌面的样子,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母亲说这话的时候,语速飞快,完全不像快八十岁的人。冬季的暮色从屋后树林中飞快升起,迅速笼罩了房子,从三楼的阁楼,再到门前的院子,也就一支烟的功夫,窗外的景象就变得模糊不清,像一个初学油画者的蹩脚作品。我收回望向外面的目光,转身穿过餐厅,来到客厅,打开室内的灯光,房间内顿时明亮起来。老母亲坐在沙发上,头发花白,臃肿的身体,一半陷进皮质的沙发中,她还在不停地说着。我坐到身边,握住她的双掌,粗糙的质感如电击般,顺着我的手,瞬间传到我的内心,让我想起儿时冬季睡觉时,身上铺盖的被子,都是粗麻布缝织而成,裸露的皮肤接触后的感觉,正同眼前如此这般。

 “妈,我是他的亲生儿子,这遗传改不了,”我轻声安慰她,母亲脸色有点阴沉了下来,她重重叹息一声,垂下头,没有再说什么,客厅里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滴滴答答的转动声,似乎正在应和母亲的心思,又仿佛勾起她对农村往事的回忆。我抚摸母亲粗糙的双手,对她说:“过了五十岁,我在某个瞬间也能感觉到,自己一些行为越来越像父亲,完全在我无意中,虽然我不想那样!”我笑道,心底中却流过一丝苦涩,那一刻,我的双手感受到母亲手指的微微颤抖,她欲言又止,灯光下,她抬起头,看向窗外的暮色,脸色也渐渐缓和,血色重新回流到她苍老的脸庞。

  “你和妹妹以前总说我是历史系教授,记忆力好,有些事情过去多少年,我还能记得,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年轻时候我吃了那么多苦呢。我不是你们大字辈,大学生,研究生,我只是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人”母亲缓缓说起,脸上浮现起一层若有若无的光环,我握紧她的手,没有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从我记事起,母亲喜欢忆旧的习惯,便深深刻在我们兄妹的记忆基因中,在田头,在灶台,在餐桌,只要和父亲发生争执,她便像一个复读机,把多少年前的事情或者那几句话说出来,语言就像一把把飞箭扎向父亲,他讪笑几下,也就不再和她争执,但箭风的余威已经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中,种下了苦果。

  有一度时间,青少年时期的我,竟然患上了恐婚症,担心以后长大会遇到这样婚姻状况,我恨母亲喋喋不休,更怨父亲的不争气,为何有这么多把柄落在她的手上?当初怎么又同意结婚?我曾经也问过,但父母两人都有点讳莫如深,也曾向奶奶和外婆打听过,但她们俩老人家说法又是正好相反,让我无所适从,直到自己成家立业后才有所感悟。

 停顿了一下,母亲接着说:“当时嫁到小兴庄,我才二十岁,从旱田到水田还不习惯,连船都不会撑,田里的劳动都要向人家学习。婚后他在乡里文化站工作,每月工资很少贴补给家里,说什么他还要用,那时和女知青搞在一起,不清不白,我脸都不知怎么搁!”说这话的时候,母亲的脸上升起了明显的怨气,在日光灯的照射下,透出一股寒气。我又握紧了她的手,安慰她:“这些我和妹妹都知道,都是过去了的事,您老人家不要总放在心里,过日子向前看,现在我们两家不都很好嘛”

 “当时,不是因为你们,我可能早就腿肚朝他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母亲幽怨地说了一句歇后语,接着说:“有一次,和你父亲吵架,一块钱被他撕了,那时做民办教师,一个月我才挣三块钱,晚上擦干眼泪,找来浆糊,我花了几个钟头,把碎掉的钱糊好。现在你们确实生活很好,花钱也是大手大脚,记得,还是饱年想着荒年,把钱存着最好。”这时,父亲从外面推门而入,带进来一股凉气,手里拎着两个超市塑料袋,装着各式各样的物品。我连忙从沙发起身,从他手中接过物品,有点抱怨他:“怎么去超市不和我说一声?我开车也方便”父亲笑笑,脱下手套,说道:“没什么,你们下午都上班,我走路十分钟就到了,下午她说累,我就一个人去了,超市里的东西打折,买东西的人不少”我瞥见父亲的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连忙扶他坐下,这时母亲已经起身去了厨房。透过窗户,我看见外面的夜色,已经浓得稠如墨汁。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在多年以后,我回去了,孑然一身,站在小兴庄村口的古井旁边,与天际的云儿彼此相望。我带着一身疲惫,老屋依旧立在原址,只是门框倾斜,留出一道空空的细槽,如同一位掉牙的耄耋老人,岁月从屋后梧桐树下飘走,只留下一丝淡淡的花香,混杂着泥土的芬芳,飘向南河的两岸……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