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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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去往映秀的高速公路上，车辆早已没有了白天的稠密，只是零星的几辆车，朝着墨浓的夜色深处疾驰而行，车轮和地面的摩擦声，似乎被山体吸收殆尽，周围显得一片寂静，远处的大山在汽车的灯光下，也只能看出个模糊的轮廓。雨丝从上空飘下，在车窗聚拢成一层薄薄的水雾，但很快又被雨刮器清除，然而雨丝还是不甘心，重新聚拢而又再次被清除。打开车窗，一股湿润的微风涌进车内，我深吸了一口，感受这不同于家乡的空气，头脑仿佛清醒一些。
越野车继续一路向西北驰行，把成都和都江堰的高楼和喧嚣，远远地抛在身后，仿佛远方雪山的呼唤，才是精神导师今晚指引的方向。地面的海拔开始升高，前方笔直的道路转成了盘旋而上，汽车已经在翻越大山，过了卧龙保护区，再前方就是四姑娘山，那里山腰处的小镇，将是我们今晚过宿的地方。
已过凌晨，夜色更深，盘山前行的车辆越发稀少，车灯所及之处，均是黑黝黝的山石，偶有汽车从对面驶来，心中难免会生出一点感慨，都是赶路人，星空从不问方向。可惜今晚，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璀璨的星星，山里一片漆黑，越野车小心地往上挺进，海拔进一步上升，氧气的稀薄，混合着深夜的疲乏，头脑似乎也变得沉重一些。不知何时，从上飘下的雨丝换成了细小的雪粒，与车体碰撞，发出轻微的哒哒声，犹如高山里小精灵打着招呼。然而让我们深夜倍感兴奋的，却是在几个转弯处，猛然瞥见前方不远的路面，有几只牦牛立在山体一侧，在灯光照射下，一动不动，仿佛石化一般，汽车轻轻地行驶过去，透过车窗，能看见它们低垂着头，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没有哞叫，没有乱窜，它们对于外来闯入者保持沉默和谦让。
凌晨两点，越野车终于到了目的地，此时天空下起了大雨，雨水砸在车顶上，发出砰砰的响声。我们在望山-溪里的小镇民宿，办理了入住手续。躺在床上，我却没有一点睡意，似乎把它遗忘在家里，亢奋占据了上风，打开手机，在地图软件上，输入家乡地址，显示两地距离近两千公里之遥，海拔也有两千米上下的落差。回想这场奔赴真有风尘仆仆的味道，先是从午饭后家门口开始，出租车载我到邻市机场，接着飞机在空中飞行了两个小时，将我带到成都天府机场，出机场后，专车又接我来到双流机场附近，和好友见面后，美味的川菜成了彼此无声的问候，浓烈的麻辣正如久别重逢的释放，一顿饱腹后，越野车如名角一般最终出场，满载众人夜袭深山。如初次约会一样，那晚我久久不能入睡，后来在迷迷糊糊中睡着，墙外的大山，默默守护着远方的客人。
次日清晨，手机铃声响起，友人微信:快起来，看大山!拉开窗帘，一墙之隔的山坡已被白雪覆盖，雪松上挂满了大块的雪团，雪花在空中轻盈地飞舞，似乎在向我打招呼，外面的世界仿佛被染白了一样。久未谋面的高山雪景，就这样瞬间出现在眼前，让我震撼，让我激动，更让我心尖颤抖，但后来的沿途风景，才让我知道眼前的这一切，仅仅是满汉全席的开胃菜。披衣出门，我张开双臂，雪花纷纷落在发梢和手臂上，旋即又化成了水丝，寒风穿过峡谷，刮在脸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刺骨，只觉得一股清凉，迅速驱走了体内的疲乏。
小镇上行走的人多是游客，越野车占了大多数，房屋依山而建，清澈的山泉水从山顶落下，辗转流过，又冲下山脚，晶莹的雪花落在水面，增添了山涧的纯白，远处大山几乎被雪包裹，稍低处能看见红黄相间的彩林。漫步小径，移步赏景，转角处，几只牦牛和马匹站在树下，没有缰绳的束缚，它们依然安安静静地站立，双眼下垂，对周遭的一切，似乎没有任何兴趣，犹如老僧入定，增添了小镇的宁静，它们也成了游客相机中的大山一景。
景交车一路盘旋而上，海拔逐渐升高，四姑娘山峰的面貌也在浓雾中，露出她神秘而又圣洁的一侧。此时的太阳躲在云层里，从山腰望去，就像八十年代的白炽灯罩一样。我们下车，走近了群山环抱的杉树林，目力所及，皆是黑白色，宛如身在水墨画一样，皑皑白雪，覆盖四周全部的山体，高处的山峰闪出刺目的白色。脚下的积雪还没有成冰，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咔嚓声，部分裸露的石头，黑如石硒，远处平地，一群黑色的牦牛悠闲自得。
我的耳朵没有了人声的喧嚣，这一刻，我独自伫立在黑白相间的天地间，感受雪山雄浑的问候和拥抱，大自然的寂寥和旷野，抚平我内心的焦躁。高原的雪在稀薄的空气中，没有平原的妩媚多姿，只是稀稀疏疏地落下，它把雪山的叮咛，化成了一缕缕的丝冰，沁入毛孔，于是便滋养了全身。风儿似乎被冻住一样，在海拔3588米的斯古拉措海子平面，没有看见一丝风儿掠过时留下的涟漪，只有几只灰色的野鸭，在环雪的水面上，来回巡弋。布达拉峰屹立在云层中，凝望着它的巍峨和庄严，那一瞬间，让我产生了跪拜的冲动，微小的生命，在这耸立了千万年的高山面前，一切显得那么渺小，又那么孤独。不远处白塔的转经筒依旧旋转不停，周复一周，年复一年，在圣洁的雪山下面，传递着亘古的祝福。
从四姑娘山下来后，我们继续驱车，从小金县赶赴康巴县的中落藏寨，途中参观了红一、红四方面军的会师地，地处达雅的会师纪念碑，高高耸立在夹金山的山脚下，雪山远映，小金川的河水咆哮，共同见证和守护，载入史册的那个光辉的历史节点。晚上，一行人在最美乡村的藏寨落脚，藏族特色鲜明的房屋和碉楼，在晚霞的映照下，泛起金色的光芒，它们沉默不语，夜色降临，在群山的环抱中，寨子搂着我渐渐坠入梦乡。次日晨起，寨子里一片宁静，云雾犹如哈达一样，缭绕在四周的山顶处，在晨曦中折射出圣洁的白光。
早餐后，越野车载着众人继续前行，沿着国道248向康定市出发，大金川的河水，在牦牛大峡谷中辗转而下，河水清澈，与河道的乱石相撞后，卷起如雪的花朵，与两侧山体的黄红彩林相印，光线下散发出大自然的妩媚。过八美镇后至塔公镇，海拔再次升高，白雾时而出现在道路的尽头，越野车有如在仙境中飞翔。新都桥十里长廊的的路边，藏屋不再成片，而是散落在雪山脚下，牦牛却成群结队地在草地上觅食，偶有一队野马穿越公路，康定的情歌似乎从远山飘来，天地下一片祥和，大自然给予了生命的厚度。汽车再转318国道，上下蜿蜒而行，翻过折多山，山顶的雪积压如甸，此地离天空最近，视野开阔，似乎胸襟也放飞了许多，心中的震撼一直在胸口回荡，一路不能平静。抵达雅安，稍事休息，越野车继续向成都前进，透过车窗，回首身后的雪山草原，感慨自然，更感叹人生，那一刻，我默默地许下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