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的钟摆,总在不经意间拨向深秋。怀化的秋像位揣着话的故人,让我这个地道的怀化人,竟说不清它确切的模样。
是该藏着“秋老虎”的余威灼人衣袂,还是该把凉爽酿成日常?这份疑惑悬在心头,直到这些天的暮色漫过来,秋语才终于轻轻叩响了我的心门,替秋递来答案。
下午下班时,阳光卸去了热辣的锋芒,像被揉软的金纱,轻轻覆在奔波的路上。这是秋的体恤,知道我这类人与奔波粘得紧,连脚步都带着匆忙,便借暮色滤去躁意,递来这缕凉。
风顺着袖口钻进来时,裹着股沁人的凉意,更像秋意贴着耳畔轻语:“慢些走,不急的。”这声温柔的提醒落进心里,先前绷得发紧的肩背像被悄悄揉开,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跟着慢了半拍。
原来秋日说的第一句话,是叫人先卸下奔波的惯性。
路过街角,几片黄叶子打着旋落在我肩头,我抬手拂开时,指尖竟沾了点阳光的温度,像秋悄悄留的小记号。
我本是喜静的人,身形偏胖更爱寻处闲地坐着,秋光似是摸清了我的脾性,悄悄把五溪广场的公园焐得温软,成了我常去的所在。
长椅上总留着几片发黄的树叶,叶脉清晰得像秋画的纹路,我坐下前会顺手夹进手提包,带回家放在案头。这是秋语的印记,把细碎的暖藏在日常里,等着我去顿悟。
趁闲暇时看云在天上漫舞,有时是蓬松的棉絮,被风推着慢慢走,影子漫过肩头时,秋似在轻轻拍我的手背;有时是薄如蝉翼的纱,贴在湛蓝的天幕上,光透过云隙洒下来,落在手背上暖融融的。
偶有鸟儿翩然掠过,翅尖带起的风里裹着细碎的鸣唱,那声音混着树叶轻晃的窸窣,竟漫出老家屋后的熟悉味道。
这是秋在轻叩我的乡愁,把散落在异乡的念想轻轻拢了拢,让我一时忘了自己是漂泊客。原来秋早把我的心接了过来,晾在这秋光里,任它随云舒展。
白日里秋的轻语还绕在耳边,入夜后,秋便换了种方式叩我的心。要么对着星空默数星辰,它们像撒在墨色绸缎上的碎钻,密得能接住所有心事。
秋夜的风拂过,像用指尖轻轻展平我心头的波澜,这叩击不重,却让东奔西走的慌慢慢化了,连呼吸都变得柔软;要么凝望着弯月,看银辉如水般漫下来,顺着敞开的心扉流进心坎,连指尖都沾着温凉。
常有云朵凑在月亮旁边挤挤挨挨,像等着见嫦娥的孩童,我在地上仰着看,倒不觉得羡慕,只觉这秋夜的温情,是秋又一次叩我,告诉我想要的暖从不是炽烈的烫,而是这样细水长流的软。
若赶上下班晚,便径直往住地“山水阳光城”去。秋风没散尽的凉还沾在袖口,刚拐进巷口,人间烟火就裹了上来——便利店的暖灯亮得暖融融的,老板娘总笑着迎上来问:“今天要不要热乎的麻辣烤串?”;广场舞的乐声轻轻飘过来,开理发店的小老乡远远看见我就挥手,“下班啦?快进来扯哈谈!”
熟悉的乡音绕在耳边,熟悉的笑脸落在眼里。这是秋借人间的暖,又轻轻叩了我一下,山水阳光城明明大到能装下小半座城的格局,却偏要把最朴素的暖意揉进烟火气里,让我这样一个乡里人,在偌大的城市里也能扎下根来。
这里住了不少老家来的同乡,平日里各忙各的,见了面不过点头问好,唯有秋凉一浓,热闹劲儿反倒更足。
谁家炖了腊肉、捎来土豆酱,或是打牌小赚了一把,定会喊上相熟的人凑一桌。上次一老乡老家捎来油亮喷香的土豆酱,一见我就招呼,“今天一起吃饭,有土豆酱,配米饭绝了!”
砂锅里的腊肉咕嘟着,油花浮在汤面,老乡们边给我盛肉边说“秋凉了要补补”,我们边唠家常边吃,连筷子碰碗的声响都裹着笑。
我从前几乎滴酒不沾,在这里却常端起酒杯,不是贪酒,是这氛围暖得人不得不喝。秋在窗外吹着风,屋里却热得像春,这是秋借同乡的热乎劲儿叩我,让我懂得人间的暖,原能抵得过秋风的凉,让秋语也沾了烟火气。
正揣着被秋叩得发烫的心往回走,风忽然卷来。刚才还泛着浅青的天,瞬间被乌云裹住,一场秋雨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了。
先是淅淅沥沥的,像秋在耳边低声絮语;接着便哗啦啦落得干脆,小区的水泥地上很快“开”满圆鼓鼓的水花。它们刚冒头就碎,碎了又冒,像无数转瞬即逝的小星星,眨着眼就没了影。
我站在小区对面的小店门口看呆了,悄悄把手伸出檐下。雨珠落在掌心,凉丝丝的,又很快化了,像秋递来的小玩意儿,又像它在耳边轻轻叩着,说这转瞬的鲜活,才该刻进心里。原来秋的热闹,藏在这急雨里,也藏在这叩心的会意叮嘱里。
雨丝飘着飘着,就把思绪织进了古卷。古往今来的文人,大抵都被这样的秋叩过心吧?
刘禹锡见晴空一鹤排云上,秋叩醒他心里的昂扬,让秋挣脱了萧瑟的旧印象;范仲淹守着边塞孤城,望长烟落日,秋叩着他的家国忧思,把苍凉悄悄裹进乡愁里;郁达夫在《故都的秋》里听秋蝉衰弱啼唱、看秋雨簌簌落下,秋叩着他念岁月的沉,字句间都藏着对生命短暂的轻问。
罗曼・罗兰说“认清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它”,这份韧性恰和秋的脾性合得来。它明明知道寒冬将近,却仍把稻穗染得金灿灿的,把凉意轻轻揉进暮色的温柔里,像在叩问每颗心,即便要等寒冬,也要把当下的暖攥紧。
就像《秋语之呢喃》里写的“秋风掠过身躯带来灵魂震颤”,那是秋在叩问生命的本质,问何为热爱,何为坚守。
而《大美之音》里的“以优雅舞姿演绎生命美丽”,又何尝不是秋在落叶与稻浪间,把岁月的沉淀跳成动人的篇章,轻轻叩着每颗路过的心扉。
秋天能让人生出这么多对生命本质的叩问,也能点燃这么多对生活的热忱,这样的它,怎能不可爱?
这般想着,秋雨渐歇,风里飘来一丝秋天独有的香。恍惚间,秋竟把我拽回小学时的田埂。原来最早的秋语叩心,深藏在这里。
小时候下午放学,我总喜欢背着书包,跟同伴去田里拾稻穗。乡村的秋天全是金黄,田埂上的婶娘们攥着镰刀,“唰唰”地割着稻秆,见了我们就直起腰笑,叮嘱一句“慢些捡”。有时还从兜里摸出水果糖塞给我,糖纸在秋阳下亮晶晶的,晃得人眼晕。
同伴总比我捡得多,见我总蹲在原地盯蚂蚁发呆,就递来一把稻穗催我:“快捡呀,你看我都这么多了。”
拾累了,我们就坐在田埂上捏土疙瘩,一起看蚂蚁搬家。秋阳晒在背上,暖融融的,让人忍不住犯困。
等夕阳把天际染成橘红,乡亲们扛着农具往家走,村里的烟囱渐渐冒出白烟,五谷杂粮的甜香飘得老远。玩伴们拽着我的手就跑:“快,回家烤新鲜红薯去!”
那时候还不懂什么是梦想,只觉得头顶的天、脚下的地,就是全世界。心里冒出来的那些“想吃好吃的、想玩好玩的”念头,像颗金黄的种子,被秋光焐得暖暖的。
现在再想,要是那时候有梦想,我一定把它藏进那片金色里。秋天会替我好好守着,等多年后再抬头看西天,说不定能看见梦想跟着夕阳一起闪。到那时,我就能骄傲地说:“我的梦想在那儿呢,秋天替我存了这么多年。”
那时的笑是真的,稻穗的香是真的,风里都裹着收获的甜。也难怪我总偏爱秋,大抵是从那时起,就被秋叩着懂了“回报”。
你为它弯腰拾稻穗,它便给你满仓的金黄;你为它等一场雨,它便给你一院的水花;你把心交给它,它便替你存着暖。
长大后漂泊在外,四季渐渐没了分明的界限,唯有秋,总在某个瞬间叩我的心。一阵稻香勾田埂的忆,一场秋雨唤小区的水花,一碗腊肉牵同乡的笑。
每一次叩击,都让心头一热。我想为秋唱首歌,把生命都融进这秋里。若是某天真的一无所获,便把那天当作秋的序曲。就像农民等着秋收一样,我等着时光给我的答案,而秋会在旁边,轻轻拍我的手背,说“别急,暖都在呢!”
秋的云、秋的雨、秋的风,都是为收获而唱的,就像那句“垄上拾穗成旧忆,我把秋露当星光”。旧时光会老,可秋的暖不会老,它会陪着我,在时光的隧道里边走边点亮一盏灯。
等回头看时,心里仍聚着一片光,那是秋叩过的痕迹,是它留给我的,永不凉的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