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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兴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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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5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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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到这岁数,才懂日子的滋味

从长沙调到怀化工作后,出差就成了家常便饭。往常多是当天往返,像这次这样,在远离怀化市区的县城扎扎实实待上几天,倒实属少见。

人到了一定岁数,连日奔波的疲惫,早已是刻在骨头里的寻常,像老家具上的木纹,磨得再光也褪不去底子。

总算忙完手头的事。下午,高铁载着我离开县城抵达怀化市区,走出高铁站,拦了辆出租车回住处,脑子里还在盘桓着后续的工作。

车窗外的街景缓缓后退,车厢里却渐渐漫开一种沉郁的气息。司机看上去与我年纪相仿,五十上下,一路都在循环播放金亮的《五十岁的男人》。

金亮的嗓音像被砂纸磨过,混着引擎的嗡鸣,把“五十岁的男人”这几个字揉得又酸又涩。“五十岁的男人,苦辣酸甜在心间,历尽人生的坎坎坷坷,一笑而过抛两边……”歌曲单曲循环着,我默默听着,虽也喜欢这沧桑的旋律和深情的歌词,却没敢问司机为何总放这一首。

有些心事就像车窗上的雾气,戳破了反而尴尬。

司机师傅的侧脸陷在午后的阴影里,鬓角的白发比后视镜里的街景更刺眼。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指腹泛着常年用力的青白,像是攥过太多生活的重量。这首歌像条无形的绳,一头拴着他紧抿的唇角,另一头缠在我喉头,让呼吸都带着点哽咽的味道。

歌词里“端起酒杯”“过往云烟”等字眼,此刻在他身上凸显出具体的形状。酒杯是捏皱的指节里晃荡的沉默,云烟是眉峰间散不去的旧痕。

我忽然不敢再多看,怕自己强装的平静,会被他那双眼轻轻一戳就破,露出生活里最粗粝的底色。那些被生活开销压弯的腰,被孩子学业揪紧的心,被父母病痛磨钝的棱角。

这让我想起在长沙工作时,几个玩得要好的老同学,没事就聚聚,也常常爱哼这些伤感的歌曲。他们中的很多人,住着大房子,开着豪车,甚至还有自己的公司,生活看似光鲜,居然也如此忧郁。

酒过三巡,有人会把手机音量调大,让沙哑的旋律漫过满桌的觥筹交错,唱到“苦辣酸甜在心间”时,眼尾的纹路里会漫出些什么,又被硬生生憋回去,化作一声长叹。

我曾笑话他们“得了便宜还卖乖”,直到某次深夜加班回家,在楼下看见开公司的老李,独自坐在车里对着方向盘发呆,车载音响正放着同一首歌。城市的霓虹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平日里的意气风发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个男人的疲惫与茫然。

那一刻我忽然懂得,七十年代出生的人心里,大概都藏着个没长大的孩子,既想成为别人眼中的山,替家人遮风挡雨,又渴望做条能自由流淌的河,为自己活一次。

半个小时左右车程就到了。下了车放好行李后,一个离我住地不远的朋友叫吃饭,我随便洗了把脸,就下楼“赴宴”了。怀化的雨停得蹊跷,像谁突然掐断了哭腔,天地间霎时亮堂起来。

真要感谢这雨后初晴的好天气,地面并不泥泞,空气也特别清新,带着草木被洗过的甜香。

因为住在郊区,一路上可以看到,路边菜地泛着湿漉漉的绿,水珠在空心菜的叶尖上悬而未落,像谁不小心撒落的碎钻。一老一小在采摘蔬菜,年长的应该七十多岁,小的大概五十岁吧。从话语和神态看,显然是母子。

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手脚麻利地摘着西红柿,银白的发丝被风掀起来,露出脖颈上松弛的皮肤,像晾晒的棉絮般柔软。

“难得回来一次,多带点回去。”她的声音混着菜畦里的泥土气飘过来,“红苋菜要掐嫩尖”“辣椒得带蒂摘,不然明天就蔫了”。老太太像是怕忘了什么要紧事似的,就这么不停地叨叨着。

男子不断地应着一个“嗯”字,指尖却没歇着,将红得透亮的辣椒往竹篮里塞得满满当当,眼角眉梢都漾着藏不住的满足笑意,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她们身上,给白发镀上金边,给绿叶镶上银边,连空气里都浮动着暖融融的光。

这场景像幅水墨小品,轻轻洇进心里,把出租车里那点沉郁冲淡了不少。

我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以前每次回家,她也是这样,变着法地往我包里塞东西,时蔬、土鸡蛋、自制的酱菜什么的,仿佛我在外面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

那时候总嫌她啰嗦,后来她年纪大了,身体又越来越不好,渐渐没了能往我包里塞的东西。加之常年住在县城看病,父亲也在城里陪着她。

现在每次回农村老家,空荡荡的,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个人。此刻就格外觉得,能被人这样絮叨着、惦记着,是多大的福气啊!

到了朋友家,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不知怎的,又聊起了生活的苦与甜。

朋友说,人这辈子就像这杯酒,刚入口是辣的,咽下去是暖的,回味起来有苦有甘。我深以为然,想起出租车司机紧抿的唇,想起老李在车里的沉默,想起菜地里母子的笑语,忽然觉得,生活从不是单一面孔。那些看似相悖的模样,原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少了哪一面,都不算完整。

回程时路过便利店,买了瓶冰镇啤酒。拧开瓶盖的瞬间,金亮那句“端起酒杯,深深的喝一口”忽然在耳畔回响。

这一口该是什么滋味?

或许是司机师傅喉头没说出口的涩,是老李对着方向盘的失神,是老同学眼尾纹路里漫出的“潮”,也是老太太“多带点回去”的暖。

就像此刻握在手里的啤酒,冰爽里裹着微苦,咽下时却有股回甘,漫过舌尖,也漫过那些被生活揉皱,又悄悄抚平的褶皱。

活到这岁数,才算慢慢品出点日子的滋味,原来苦与甜从不是对立的,而是互相渗透着,酿成了独属于我们这代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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