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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兴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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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5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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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化绿意里的孤独絮语

周末傍晚,香樟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被风揉皱的绸缎,铺在怀化五溪广场的青石板上。我坐在公园长椅上,脑子里还浸着中午和朋友闲扯的余温,那些话头像没喝完的啤酒沫,时不时冒个泡。

几个来此出差的朋友,挤在巷尾小酒馆,啤酒的麦香混着芷江鸭的油香漫出木窗时,一番胡吹乱侃的热气里,不知是谁先提起了“孤独”——那个总在热闹散场后,悄悄顺着墙根爬上来的词。

其中一个做生意的朋友,晃着酒杯说的话,让我印象深刻,“你们留意过微信启动页没?蓝色星球下立着个孤零零的人影,听说那就是创始人张小龙,人家就是隔壁洞口县的。”

听说,他从大山里的洞口老家出发,独自走过许多城市,行李箱轮子磨出的纹路里,嵌着走南闯北的故事。“能做出这种东西的人,心里一定揣着片没人踏足的执着旷野。”说这话时,朋友杯里的酒,晃成了细碎的星河。

“执着旷野”四个字像投进湖心的石子,在我心里漾开圈圈涟漪。此刻,广场铁栅栏上,藤萝正顺着缝隙执拗地往外钻,叶片上还沾着傍晚的“阳”气,像没褪尽的体温。

那模样,多像人在孤独里的求索和挣扎,明明被无形的墙围住着,偏要探着单薄的卷须,死死勾住铁棱似的执念,不肯让自己沉进封闭的死寂里。

朋友的话混着藤萝的倔强,忽然让我想起怀化老人们常说的,关于这片土地过去的故事。

这片土地在宋代名为“怀化砦”时,山是直插云际的陡,路是缠在崖壁的险。千重峰峦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把它与中原的烟火隔得老远老远。那险峻的山路蜿蜒在群山深处,仿佛一条被遗忘的细线,一头牵着遥远的文明,另一头却系着一座孤悬世外的营砦。

那时的怀化该是孤独的,被贴上“蛮荒”的标签,迷雾裹着未知,像个旷野里的旅人,没人知道他要往哪去,连风掠过崖壁时,都带着几分疏离的叹息。

这时,碎金似的阳光从香樟叶隙漏下,筛成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在手背上,暖得像句轻轻的安慰。或许孤独从不是全然的冷寂,它会让你在独自张望时,撞见细碎的温柔。就像藤萝明知栅栏挡路仍要向外生长,就像阳光偏要穿过层层叶隙,落在一个人的手背上。

原来,怀化的孤独里藏着的,不只是群山隔绝的冷寂,还有这片土地独自从容与世界较劲的勇气,和那些专门为它这份独处准备的、细碎到几乎看不见的暖。

你看那香樟浓密如盖,阳光偏要穿透层层叶隙,把暖落在怀化的土地,落在每一个在此驻足的人手背上;你看那营砦虽孤悬峰峦深处,石缝里的藤萝仍要挣开崖壁向外攀爬,像极了守砦人明知路远天寒,仍每日升起的炊烟;你看那山民们虽背负着岁月的坎坷与生计的风霜,却如这崖间藤、隙中光,在崎岖里扎下深根,于贫瘠中抽出新绿,生生不息地把日子过成了山间最绵长的风......

这便是怀化的孤独里藏着的秘密,它的隔绝从不是认输,而是在独自对峙天地时,悄悄攒下的生长力,和光阴专门为它留的、带着草木气息的温柔。

还有,大家都说孤独是生命的底色。前阵子站在怀化的溪涧边,看清冽的水流绕着鹅卵石打转时,我忽然信了这话。

那些沉默的石头,恰似孤独最本真的模样。

它们生来带着冷硬的棱角,像每个人心中固有的孤独内核,尖锐、固执,与周遭总隔着一层无形的膜。流水却日复一日地环绕、冲刷,将生硬的轮廓渐渐磨得圆融,正如时光悄然打磨着孤独的底色,让我们学会与这份本真温柔共处。

更妙的是,青苔沿着石缝蔓生而上,用绿茸茸的姿态包裹住未被磨平的细棱,仿佛为孤独披上了一件温软的铠甲。

当这一切悄然发生,孤独的本质从未消散,只是化作更柔和的姿态存在。在水的怀抱里,在绿的浸润中,它最终成为风景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世代守着山间和溪边的怀化山民,早把这份景致融进了日常。他们踩着青苔遍布的石板路下山,看流水推着石头奔向远方。或许他们早就懂了,孤独从不是需要挣脱的枷锁,而是生命与世界对话的另一种方式。

上周去雪峰山,又见着这般景致。

山沟里的石头依然沉默,流水依旧潺潺,青苔照样在石缝间蔓延。原来孤独从不是孤立的存在,它像这些石头,在流水的陪伴里、在青苔的依偎中,把独处的寂静活成了独有的丰盈。就像怀化的山民,在与山水的相守里,把日子过成了与自然共生的诗。

司马迁在“蚕室”里写《史记》时,窗外该没有这样漫溢的绿色和意境,但他笔下的孤臣孽子,那些在历史旷野上踽踽独行的人,倒和怀化山民有几分相似。

古时山民靠野果填腹、草木蔽体时,溪涧的绿是他们的凭依;而孤独者在暗夜里笔耕,文字便是他们的青苔,一寸寸漫过绝望的石阶,最终在时光的流水中,把生命的棱角打磨成了照亮后世的丰饶。

那天朋友们争论寂寞与孤独的区别时,我始终沉默。并非不懂,只是从争得最厉害的通道朋友身上,忽然想起当地的蓝靛染布。于是所有言语都沉在了心底,思绪已踩着怀化青石板的凉意,飘向云雾深处的侗寨。

村民将蓝靛的幽蓝注入白布,指尖翻飞间,素净棉麻便被时光与草木的魂魄漫透了。蓝与白在经纬间撞出的惊艳,不似喧嚣的喝彩,倒像孤独在寂静里憋出的花。

吊脚楼前,染布在风里晃,带着草木的青气;那抹深暗的蓝,像把我此刻的沉默浸在靛蓝染缸里,泡得发胀,又透着清冽的孤意。

其实寂寞与孤独的分野如此清晰。

寂寞是染好的布面上不慎留出的一小块白,能靠再蘸一蘸靛蓝补上;孤独却是香樟树的根,在深土里悄悄盘虬。你看不见它,可整座城的绿意都从这根里冒出来。

就像曹雪芹,经历过“满径蓬蒿老不华,举家食粥酒常赊”的困窘,“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的孤苦从来不是寂寞。他笔端的大观园,早就在孤独里长成了一片森林。

怀化人说,前几年为了添绿,不惜砸重金搞“再造工程”。这让我自然想起那些在孤独里死磕的人。

屈原的《离骚》改了又改,司马迁的竹简写了又写,他们和怀化人护着绿色的执拗,原是同一种东西。这种执拗有时让人茕茕孑立,像雪峰山的云海,翻涌时没人知道山尖藏着什么。可正是这份不回头的劲儿,让绿漫过了蛮荒,让文字越过了时光。

夜里在农博园散步,虫鸣裹着草香飘过来。朋友说“孤独者常不被理解”,可怀化的绿早就懂了这种不被理解。你看砖缝里的青苔,瓦隙中的蕨草,从不在意路人是否多看一眼,只顾着把绿意往深处扎。

就像那些终其一生寂寂无名的孤独者,他们的坚持或许没开出花,可那份在暗夜里亮着的微光,本身就是对生命最认真的回答。

手机又弹出微信消息,启动页的人影仍立在星球下。可我此刻望着怀化的夜空,星子落在香樟叶上,倒像是那人影终于走进了一片绿。原来孤独从不是隔绝。

记得一位深耕文艺多年的友人曾对我说,怀化之名里“怀柔归化”的寓意,大抵是对孤独最熨帖的注解。他细细解读到,这片土地上,自然总以漫山遍野的葱茏绿意为怀,既默默包容着往昔蛮荒岁月里的孤寂,又以润物无声的力道,将那些曾如磐石般坚硬的疏离,慢慢揉成棉絮般柔软的牵绊。最终,化育着人们归来栖居,与万物、与内心的孤独和谐共生。

看来“怀柔归化”,从不是某些人曲解的屈从,而是像这漫山遍野的绿意,以张开的臂弯拥抱每一份孤独。它让生命中那些硌人的孤独棱角,在时光里慢慢酿作温润的生机;让每个在独处中坚守的灵魂,能将不被理解的沉默,悄然种成一片浓荫。那是孤独结出的果实,供后世之人在此歇脚时,读懂独处里藏着的力量。

酒意早散了,朋友的话却还在风里飘荡。远处传来绿皮火车的鸣笛,车窗外掠过的青山绿水,像是把孤独的故事轻轻放在一片温柔的绿里,慢慢消融。

而孤独的意义,或许就藏在这片绿意里。它从不是旷野里的独行,而是在无人知晓的日子里,像怀化的绿一样,认真地活着,认真地成为自己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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