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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兴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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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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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水溪冲的小村庄,藏着岁月堆就的独家记忆

在湘西沅陵的群山环抱中,藏着我的根——一个名为水溪冲的小村庄。

她像被时光反复摩挲的玉,静卧在荔溪与一条无名清流的臂弯里,青瓦木楼与新式砖房在树影间交错,比任何刻意雕琢的景致,都多几分天地初开的自在。

村里的老人总爱坐在老树下讲张太公的故事。

说他当年从通河桥分家时,肩头扛着的不只是行囊,更是整个家族的重量。在高坪瓦屋场,也就是今天的水溪冲村,盖起的九间木屋,竟共用一根巨梁——这哪里是建筑的巧思,分明是要让后世子孙永远记得,血脉深处本是同根生。

老屋早在岁月里化为一抔泥土,唯有“高坪瓦屋场,九屋共一梁”的传说,恰似当地史书中的烙印,纵经风雨剥蚀,反倒愈发清晰如昨。

张太公生育的八个儿子分家后,两个守着荔溪的水土,其余六个背上行囊,脚步声碎在湘西蜿蜒的山道上。近者走向溆浦、永顺等地,远者远赴四川、重庆。

谁能想到,当年纷散的根须,竟让水溪冲的名字,在更多地方的族谱里发了芽。

村口那株老树是最好的见证者,数百年风霜在枝干刻下深峻沟壑,三四个壮汉伸开臂膀方能合围。远行的人望见那团苍绿,便知家已不远;守家的人在浓荫下纳凉,风过叶隙的声息里,仿佛能数见代代相传的足音。

春天是村庄最喧闹的觉醒。桃花尚未褪尽绯红,李花已如雪覆枝;待梨花洒满田埂时,油菜花忽然铺成金色海洋,连蜜蜂的翅翼都沾满金粉。

村里的养蜂人指着山道边排开的蜂箱,总会说,“我们这儿的蜂蜜,那可是顶好的!”乡亲们说这话时,口气听着兴许带点“吹牛”的劲儿,但只要你真正走进水溪冲,就会明白这份自信绝非空穴来风。

都说“花多蜜好”,这里的春天,本就是座天然的花场。千树万蕊攒着劲儿开,酿出的蜜自然差不了。你瞧那木桶里,琥珀色的蜜液轻轻晃着,像盛了一汪流动的花香,甘洌的甜香丝丝缕缕漫出来,把整个村子都浸得甜津津的。

熏制腊肉的手艺,藏着村庄先辈的生存智慧。冬至前后宰杀的年猪,肉被切成长条,用盐粒细细揉透,悬在火坑上接受杂木青烟的温柔舔舐。

日积月累,肉皮浸润成深褐,切开时肥瘦纹理间嵌着玛瑙般的微红。“一年四季,居家过日子其实都离不开腊肉,出门在外也总要带些腊肉上路。”几十年前,沈从文笔下沉醉的腊肉之香,便悄然藏在这寻常的烟火气里。

经熏制风干后藏进谷仓,既能久存不腐,又饱含生活的踏实。这哪里是肉,分明是农家把岁月腌制成了可随身携带的乡愁。

天刚擦亮,鸟雀便用翅尖轻叩村庄的晨雾。喜鹊在银杏枝头筑巢,麻雀争啄晒谷场的遗穗,布谷鸟的鸣叫像滴入清水的颜料,瞬间晕开整个朦胧的清晨。

农人们扛着犁耙走向田野,老牛踏过带露的青草,蹄痕在湿泥上印成梅花。春耕翻土时的汗滴,夏日守田时的蝉鸣,秋季抢收时孩童挎篮拾穗的身影,都是土地写给时光的诗行。

夏天的暑气总像化不开的糖浆,把村庄裹得密不透风。毒辣的日头让大地滋滋作响,连狗都耷拉着舌头喘气时,村外的小河便成了清凉秘境。

吃完晚饭,呼上伙伴往河边跑,拖鞋在石板路敲出急促的响,心早飞到了前头。河水淙淙的声儿像母亲的摇篮曲,一扎进水里,暑气便被剥得干干净净。

有人举瓢互泼,水珠在阳光下折射碎光;有人奋力游向对岸,划水动作溅起一路银花;还有人仰躺在水面看云,连蝉鸣都变得遥远。如今想起那条河,心里总像被什么温温地裹着,呼吸里都带着清甜的凉意。

洗完澡回来,日头刚西斜,村民们已在树荫下聚起乘凉。男人们赤膊摇扇,孩子们举着玩具追逐,女人们搬来针线笸箩,东家长西家短的絮语比蝉鸣更稠密。

常为“谁家稻子长势好”争得面红耳赤,转眼又递过对方的烟袋,“尝尝我儿子从城里带回的好烟。”烟圈在浓荫里散开,把争执浸得绵软温和,像溪水漫过鹅卵石般自然。

月亮爬上树梢时,村庄换了副静谧容颜。牛栏里老牛的鼻息,渐次低落的电视声,最终都融进溪水声与虫鸣的夜曲里。

幼时总喜欢躺在村口石板上数星星,密密麻麻的光点在天幕闪烁,小小的脑袋里装满对山外的幻想。那时以为翻过山看见的城郭,藏着最遥远的奢望。

后来走南闯北,历经种种磨难才猛然惊觉,当年数过的星星会陨落,山外的城郭会变迁,可村口石板的清凉、门前溪水的柔缓,还有那时眼里闪烁的光,早被岁月收进河石的纹路,成了抹不去的印记。

如今再回水溪冲,簇新的砖房多了许多,那棵老树依然苍劲,银杏浓荫依旧清凉,老乡的笑声未改调门。伫立溪边眺望,云雾从山坳漫出,将村庄裹入朦胧梦境。

原来那些披晨露耕作、踏夕晖归家的寻常辰光,那些腊肉香、蜂蜜甜、争吵声、谈笑声,早已如荔溪的水流,融进每个水溪冲人的骨血——这便是故乡吧,无论走多远,总在生命深处潺潺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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