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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兴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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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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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猪记忆:乡村烟火中的岁月长歌

前两天,应朋友之邀,我前往他的公司用餐。席间,他热情地为我夹菜,说道:“这可是正宗的老家腊肉,你尝尝,看是不是老家的味道。”

刚一入口,那股熟悉的腊肉香气,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这香气,宛如一条无形却坚韧的纽带,猛地将我的记忆,拉扯回那段满是烟火气息的往昔岁月。

在记忆深处,杀年猪无疑是过年独有的鲜明符号。它承载着过去岁月里的温暖与热闹,成为我心中永不褪色的珍藏。

小时候,每至腊月,老家便被一种独特而浓郁的氛围所笼罩。清晨,睡梦中的我,常常会被那熟悉且尖锐悠长的猪叫声惊醒。

那声音穿透寂静的村庄,在清冷的空气中悠悠回荡,恰似新年脚步渐近的声声宣告,让人心中涌起阵阵期待。

杀年猪的日子,对于农村人而言,意义非凡,犹如一场盛大而庄重的仪式。天刚破晓,主人家便已忙碌起来。厨房里,灶台上那口最大的锅被满满地盛上清水。

熊熊燃烧的柴火噼里啪啦作响,欢快地奏响着新年的序曲。不多时,锅里的水开始翻滚,腾起的热气徐徐漫开,将整个厨房氤氲得如梦似幻。

男人们神情专注,有条不紊地将杀猪用的工具,一一摆放整齐,那认真的模样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使命。

女人们则在一旁精心备好葱姜蒜等食材,她们的眼神中,满是对即将烹制的美味佳肴的守候。这些普通的食材在她们手中,即将与新鲜猪肉,碰撞出令人垂涎欲滴的奇妙火花。

孩子们在院子里,如欢快的小鸟般来回蹦跶,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他们的眼睛紧紧盯着猪圈,小小的身体里,仿佛装满了按捺不住的企望。那股兴奋劲儿,似乎要冲破冬日的寒意,为整个场景增添了几分灵动与活力。

屠夫身着类似工装的长衫,那是他平时干“体面活”才会穿的。他腰间系着一条油渍斑斑的围裙,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走进院子时,整个氛围瞬间变得紧张起来,仿佛空气都为之凝固。

猪似乎也预感到大难临头,在猪圈里不安地来回踱步,发出低沉而恐惧的叫声。

屠夫先是把刀具放在盆子里仔细清洗,仿佛在进行一场庄重的洗礼。随后将其拿出,在装刀具的篮子上来回划拉几下,那动作带着几分独特的仪式感。

接着,他小心翼翼地走进猪圈,试探着一步步靠近猪,眼神中透着专注与谨慎,每一步都踏得极为小心。

就在猪稍不留神的瞬间,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用锋利的铁钩,狠狠拉住猪嘴,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让人不禁为他的果敢而惊叹。

这时,早就被主人预约过来帮忙的男邻居们,鱼贯走进猪圈。他们个个身强力壮,彼此配合默契。

两人紧紧抓住猪耳朵,一人死死拽住猪的尾巴,一起用力地将猪拖着走出猪圈。猪一边因嘴部剧痛而奋力挣扎,一边被几个壮汉推拉着,没几下便被拖出猪圈,按倒在一根粗实的长凳上。

猪拼命反抗着,叫声愈发凄厉,似乎在向命运发出最后的抗议。这时候,就需要大家使出浑身解数,使劲按住它,不让它乱踢乱踹,场面一度混乱而紧张,每个人都憋足了劲儿,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然而,动物也珍惜生命,知道大限将至时,必然会爆发出一股蛮劲。此时,屠夫必须全神贯注地按住猪头,丝毫不能松懈。

接着,杀猪师傅示意众人,端来一个盛了些清水并放了适量食盐的大盆子,稳稳地放在猪脖子下方。等主人把接猪血的盆子,精准地对准猪头放好,屠户深吸一口气,双手稳稳握住尖刀,眼神中透露出多年磨砺出的专注与果决,动作干净利落地将尖刀刺进猪的脖颈。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像一块被岁月反复雕琢的老木头,每一道沟壑都深嵌着时光的刻痕。尤其是额头的褶皱,层层叠叠间,仿佛封存着无数次手握屠刀的晨昏。

猪血喷涌而出,流进早已准备好的盆里,带着生命的温热。猪的嚎叫也渐渐微弱,直至消失,仿佛完成了它在这世间的使命。

孩子们有的吓得连忙捂住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间偷看;有的则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被这难得一见的场景深深吸引,眼神中闪烁着好奇与惊叹。

放干净了血,接下来的工序,便是考验屠夫手艺的关键时刻。杀猪匠会在猪的后蹄剌一个口子,然后用一根自带的长钢筋从切口伸进去,有些地方把这个钢筋美其名曰“捅财棒”,它的作用是捅出一条由蹄子到肚子的气道。

捅猪的时候,力度的把握至关重要,既不能劲小了,也不能用力过猛。劲小了,插不到猪肚子里;太使劲,又容易戳坏猪肠,污染猪肉。

这不仅需要丰富的经验,更需要细腻的手感和精准的判断,每一下都仿佛在与猪的身体进行一场微妙的对话。

捅好了猪,主人会在木盆里垫两根麻绳,男人们迅速将猪抬进早就准备好的大木盆,用滚烫的热水浇在猪身上。然后拉动麻绳,使猪全身的毛尽可能地被开水软化,这样方便众人拔毛。

开始刮猪毛了,随着刮刀的移动,猪身上的毛被一点点刮去。有些部位的毛,刮刀很难处理干净,这时,大家就会把之前备好的粗木棍拿来,架在木盆上,然后把刮得差不多的年猪放在木棍上。

随后,屠夫会用嘴就着后蹄剌口处吹气,每次都要使出全身力气,吹到脸红脖子粗为止,十分考验人的肺活量。吹猪成功的标志就是整头猪匀称地涨起来,像个气球一样,然后拿绳子迅速捆住猪脚,防止漏气。

膨胀得浑圆的猪身,更方便清除猪毛。大家开始使用一种特制的尖刀,来回彻底地清理猪毛。待到处理干净,主人家会提来一些清水,淋遍猪的全身,给它洗个白净。

原本黑乎乎的猪渐渐变得白白净净,仿佛褪去了尘世的喧嚣与污浊,焕然一新。

接着,主人会拿来家中常用的木梯,屠夫和帮忙的人齐心协力,把处理干净的猪抬放在木梯上,用挂钩勾住猪身挂在木梯上,然后几个人平稳地把梯子扶起,靠在屋檐下的墙壁边。竖立起的猪身,更方便接下来“刮肚搜肠”。

这时,屠夫会拿起之前刮毛用的尖刀,把猪沿肚皮中线劈开,动作沉稳有度、刚劲有力,令人惊叹不已。然后拾掇下水,把猪肚里的五脏六器割下分撵,每一个动作都熟练而利落。

紧接着,屠夫沉腰立马,猛地使出一招“力劈华山”。只见那刀带着千钧之势落下,寒光过处,整头猪已顺着脊梁被齐齐劈成两半。旁边搭手的人早有准备,各自上前稳稳抬起半边,小心挪到堂屋中央那张早已铺好的宽大案板上。

稍作喘息,屠夫再次上前,手起刀落间不见半分迟疑,刀刃在肥瘦肌理间灵活游走,每一刀都精准得如同量过一般,转眼便将骨肉筋膜分得清清楚楚。

不一会儿,猪肉就被分成了大小均匀的长条块,有肥美的五花肉、鲜嫩的里脊肉、长长的排骨,还有带着厚厚脂肪的板油。这些不同部位的猪肉,仿佛一件件精美的艺术品,散发着诱人的光泽,让人看了不禁垂涎欲滴。

在大家共同努力下,猪肉被处理得妥妥当当,整个过程充满了默契与协作。

此时,女人们围坐在一起,把之前备好的食材,和新鲜猪肉巧妙搭配,开始着手准备午饭。厨房里很快弥漫起各种食材混合的诱人香气,那是家的味道,是幸福的味道,让人闻之即心生温暖。

孩子们在院子里追逐嬉戏,偶尔跑到厨房,偷尝一口刚出锅的猪血,被大人笑着赶出去,他们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整个场景充满了浓浓的生活气息。

年猪的叫声刚在院子里散去,主人家便从供桌上,取来一沓祭祀用的黄纸钱,蘸上温热的猪血,小心翼翼地将纸钱一张张抹匀,带着几分敬畏往猪圈门柱上贴。

纸张在暗红血渍的晕染下,倒添了几分庄重。寒风卷着猪圈里的稻草味掠过,他抬手拍了拍门柱上的纸钱,像是完成了一场杀年猪的祭仪。

转身时,脸上的虔诚还未褪尽,便被爽朗的笑意取代。“杀猪师傅,来搭把手的弟兄们,都过来!”主人扬着嗓子吆喝,声音里裹着温热气,落在每个人耳中。

屠夫正用布擦着刀刃上的血污,闻声直起身;几个帮忙摁猪、烧水的汉子也拍了拍手上的泥,围拢过来。

主人家早就准备好了几大块带骨的鲜肉,肥瘦相间,还冒着新鲜的热气,挨个儿往大家手里塞,“一点心意,带回家给孩子们尝尝鲜!”不等众人推辞,主人又招呼大家往里屋走,“晌午别走了!饭菜都准备好了。”

到处弥漫的肉香,像是在应和这满院的热闹。连墙角的老黄狗,都摇着尾巴凑过来,仿佛也在等着那顿热乎的宴席,整个画面充满了温馨与和谐。

一般主人就弄一锅湘西过年最具年味的“大杂烩”,这道菜乡亲们美其名曰“全家福”,传统叫法寓意着合家欢乐,幸福美满。

其主料以猪肉、猪杂为主,配以家中能找到的萝卜、白菜、大蒜、干豆腐等十余种荤素食材,经炸、蒸、炖、烩四道工序精心制成。

锅里的每一样菜,都被浓郁的肉汤均匀包裹,轻咬一口,软糯的肉块在齿间化开,肥而不腻的美妙口感,瞬间在舌尖上绽放。和着自家刚酿的米酒,仿佛将一年的辛劳,都化作了此刻的甜蜜。

大家围坐在火坑边,主人满面笑容,给在座每人递上一包精致的好烟,礼数周到得让人心里熨帖。

众人谈笑风生,热闹非凡。笑容里写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新年的憧憬。那是一幅温馨而美好的画面,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中,成为我心中永恒的温暖记忆。

过年前,寻常农家的猪肉,总有着双重归宿。

除了留出足量供自家过年享用的部分,主人家会细心挑拣剩下的上好肉品,满满当当装在箩筐里,踏着晨露赶往集市售卖。

乡里过年的那段日子,恰是赶集最具烟火气的时节。

每逢集日,整条街市便成了年货的海洋,红的对联、绿的蔬菜、黄的糖果各式商品汇聚一堂,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期待。尤其是那些卖肉的摊位前,更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主人家将鲜肉码得整整齐齐,那些带着体温的新鲜猪肉,在冬日暖阳的轻抚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肥瘦相间的纹理里,仿佛藏着生长的故事,默默诉说着自己的新鲜与美味。

赶集的人在摊位前驻足流连,有的一脸认真地端详五花肉的肥瘦比例,试图找到最适合做红烧肉的那块;有的轻轻捏一捏里脊肉,感受肉质的弹嫩,脸上漾着对佳肴的憧憬。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和卖肉的主人家讨价还价,欢声笑语像音符般在集市的每一个角落跳跃。“给我来三斤后腿肉,小孩子就爱这口炒肉片!”“再让两毛呗,都是熟人!”在这样你来我往的拉扯中,浓浓的年味愈发醇厚,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张口就能品尝到。让人沉浸在这热闹的氛围中,感受到生活的美好与富足。

剩下的猪肉,另有一番去处。

这部分会被仔细腌制起来。主人会把切成的长条猪肉,撒上粗盐反复揉搓,指尖的力道里,藏着对未来美食的期盼,直到每一寸肌理都裹满盐粒。

而后整齐码进大缸,盖上厚重的木盖静静腌制,待时日浸润,猪肉便染上了咸香的底色。再采摘新鲜的棕叶当绳索,将腌好的肉条系挂于火坑上方,这便是湘西人常说的 “年猪肉上炕”。

坑中柴火熊熊燃烧,映得整个房屋暖意融融。炕上的腊肉在烟火的熏燎下渐渐收缩,偶尔滴下几滴油珠,在火中溅起细碎的火星,“滋滋”的声响里,年猪肉在烟火的亲吻中,在一家人围炉的欢声笑语里,慢慢蜕变成琥珀色的醇香。

在火坑上方缭绕的热烟中,腊肉逐渐镀上金黄酥脆的外衣,杂木与杂草的熏香丝丝缕缕渗入肉质,酝酿出独有的风味。

这个过程没有任何添加剂,全凭自然的风干与烟火的浸润,每一块腊肉都凝聚着岁月的沉淀和主人的匠心,像一件被时光打磨过的珍品。

这些腌制的腊肉,是过年时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主角,也是一家人在未来数月里的珍贵储备。

农忙时节收工回家,或是家里来了稀客,主人便会踩着板凳,拿着菜刀,从火坑上小心翼翼割下一块腊肉。温水洗净后下锅,油脂在锅中慢慢融化,香气顺着烟囱钻出屋舍,引得巷子里的猫狗都忍不住驻足。

这一块腊肉,承载着家的温暖与待客的热情,让每一个品尝的人都在唇齿留香间,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人情味,仿佛所有的疲惫与烦恼,都在这香气中消散。

如今,乡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越来越多的人搬到城市居住,村子里养猪的人家越来越少。年猪的身影,渐渐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那熟悉的猪叫声,也只能在记忆中回味。

超市里的猪肉种类繁多,随时都能买到,但却再也吃不出当年那种特别的味道。

那味道里,有童年的欢乐,有父辈的勤劳和关爱,有邻里的情谊,有乡村生活的质朴与纯真。

时光流转,年猪的身影渐渐淡去,但那份与年猪有关的年味,一直留在我的心里,从未走远,如同陈酿的美酒,在岁月的沉淀中愈发香醇。让我在回忆中,依然能感受到那份,来自过去的温暖与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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