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扇紧闭的门后,都藏着一个世界。我的世界,在一方方货架之间,在一串串数字之上。它静默、有序,像一枚精准的齿轮,在庞大的城市机器中,日复一日地转动。
我是一名库管员,此前曾在中国邮政储蓄银行大同市分行从事金库管理工作,与那些花花绿绿的钞票打交道;现为丽华大酒店库管员,相同的岗位、不同的工作对象,让我拓展了更多的知识,学到了更多的本领。作为库管员,我的工作便是守护一份责任和忠诚,维系着一种静默与秩序。直到一部电影,将另一扇门在我眼前轰然推开,门后,是硝烟弥漫的1937年,是一座名为“四行”的仓库,和一群用血肉之躯守护民族尊严的士兵。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无论时空如何变换,“守护”二字,都重逾千钧。
每天清晨,我迎着第一缕阳光走进库房,核对清单,盘点库存,确保每一件物品都各归其位,每一笔账目都清晰无误。这份工作,是重复,是琐碎,是日复一日的严谨与细致。我常常觉得,我就像一个沉默的哨兵,守着这片小小的、井然有序的“阵地”,不容许有丝毫的差错与混乱。
这个念头,在今年这个特殊的年份里,变得格外清晰而沉重。今年,是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当这个数字被反复提起时,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出另一座“仓库”——四行仓库。我记得那部名为《八佰》的电影,银幕上的画面,至今仍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心里。那是一座真正的仓库,却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成了一座血肉磨坊,一个民族的堡垒。
电影里,那座被战火熏黑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就是我每天工作的场景在极端环境下的投射。我的货架,摆放的是生活物资;而他们的“货架”,堆砌的却是沙袋和弹药。我每天通过盘点和电子表格来确保“账实相符”,而他们,则是用生命和鲜血,来捍卫“寸土不让”。当我在库房里,为一箱错放的调料而烦恼时,我总会想起电影里那些士兵,他们为了守住一扇窗、一堵墙,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我的工作,是守护日常的安宁;而他们的战斗,则是为了我们能拥有这份安宁的资格。
一条苏州河,隔开了两个世界。一边是四行仓库内视死如归的坚守,一边是租界里麻木或观望的众生。这种强烈的对比,让我对“守护”二字有了更复杂的理解。我的库房,是一个封闭而安全的空间,我守护的是内部的秩序。而四行仓库的战士们,他们面对的,是外部的疯狂入侵。他们用血肉之躯,为身后的同胞筑起了一道最后的防线。那一刻,仓库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建筑物,它是一个象征,一个坐标,代表着中华民族在至暗时刻,绝不屈服的脊梁。
电影中,战争的场面轰轰烈烈,血腥残酷。那些年轻的士兵,有的英勇无畏,有的也曾懵懂恐惧。人性在战火中被无限放大,有舍生取义的壮烈,也有苟且偷生的卑微。这让我明白,英雄并非天生,他们也曾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有自己的牵挂和恐惧。但在家国存亡的关头,他们选择了挺身而出,用自己的生命,为历史写下了一行行滚烫的注脚。
看着屏幕上那些或坚毅或稚嫩的脸庞,我忽然想起,当年坚守四行仓库的“八百壮士”里,有许多就是来自山西的晋绥军士兵。我的故乡,我的先辈,也曾是那场伟大保卫战的一部分。这份地域上的亲近感,让那段历史不再是遥远的故事,而仿佛是流淌在我血液里的一份记忆。我仿佛能听到,他们用乡音喊出的最后冲锋,能感受到他们倒下时,对家乡故土的无限眷恋。
如今的四行仓库抗战纪念馆,被设计成一座“会呼吸的纪念碑”。它保留了西墙的累累弹孔,那些狰狞的孔洞,是历史最直接的呐喊。纪念馆内,通过情景再现、光影技术,让参观者仿佛穿越时空,亲历那场惨烈的战斗。它不再是冰冷的建筑,而是一个有温度、有情感的生命体,在与每一个前来瞻仰的人进行着无声的对话。它告诉我们,历史不是尘封的档案,而是流动的血液,永远在城市的精神脉络中奔涌。
这份对历史的尊重与活化,让我深受触动。我忽然觉得,我的工作,与这座纪念馆,在精神内核上是相通的。纪念馆守护的是民族的集体记忆,而我,守护的则是一家酒店的日常运营。一个关乎宏大叙事,一个关乎微观细节,但本质上,都是一种“守护”。纪念馆通过精心的设计,让历史“活”在当下;而我,则通过严谨的工作,让酒店的运转顺畅而高效。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遗忘与混乱,维系着一种秩序井然。
如今,每当我走进那间安静的库房,看着一排排整齐的货架,心中总会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庄严感。我不再仅仅认为自己是一个管理员,一个记账员。我,也是一名“守护者”。我守护的,是酒店的信誉,是客人的舒适,是同事们工作的便利。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汇聚起来,就是这家酒店的生命力。
那座远在上海的四行仓库,以及那些长眠于地下的英雄们,他们守护的,是整个民族的尊严与未来。我的“阵地”很小,他们的“阵地”很大,但我们守护的,是一种叫做“安宁”的生活。
作为一名普通的库管员,我或许无法做出惊天动地的伟业,但我可以在自己的岗位上,像守护仓库一样,守护好这份平凡工作中的责任与荣耀。
门里门外,皆是家国。守好一扇门,便是对那段历史,对我的工作,对国家社会最沉静也最坚定的回答。
